远古部落大祭司(3)
从华胥之渚到不周山巅,左不过二十日路程,她在路上耗费了整整一个月,可不是为了赏景的。
《山海经》中曾记载:“西南三百八十里,曰臯涂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藁茇,其叶如葵而赤背,名曰无条,可以毒鼠。”
无条草的毒性不算重,牲畜服下后却会胀气下痢,素为牛羊所避。
徽昭为破局做了好几手准备,十日之前。她便远赴臯涂之山,将无条草研磨成粉,用调和出的毒汁浸透了巫祝袍服的内衫。
她刚刚站在祭神台上,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空当,将桑叶粉弹到了巫彭袍服外。桑叶气味清香,最能刺激獬豸的食欲,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神兽显灵的画面。
徽昭环视台下,沉气高声问道:“尔等可有异议?”
无人敢有异议,尤其是大荒诸部落的其他几位大巫。
今日这场神判巫术的内情,别人或许不知,他们却比谁都清楚。巫咸位居灵山十巫之首,享了多少尊崇,便招了多少人的眼红。在场的几位大巫祝即便不曾被卷进两个部落间的恩怨,对今日之事也绝非全然不知情。
那头獬豸被巫抵训教了六十多日,早便认准了巫咸兽皮袍的颜色和气味。自从巫咸踏上祭神台的那一刻,这一场神裁的结果便已经注定。
哪知道獬豸被牵上祭神台,非但没有指认巫咸,竟转头将巫彭触倒在地。
大荒诸部落从巫觋到族民,有人信奉天地,也有人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只将巫术当成牟利的手段。今日之事,却在所有人心头敲响了一记警钟。
那头獬豸分明被动过手脚,却反倒将巫彭撞得体无完肤,不是神兽显验又是什么?
几位不具名的小巫觋当即拜倒在祭神台边缘,口中含含混混地念着祷告词。几名大巫却纷纷沉了面色,一时窥不出是什么想法。
羽民部落的一位族老忽然擡头望向徽昭,避重就轻道:“巫咸该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巫彭不过与华胥部落有几分龃龉,即便有错,却罪不至此,还请巫咸三思而行。”
徽昭连眼皮都不擡,将巫彭之前的话还了回去:“华胥之渚连日大旱,皆因愚民尊奉妖邪,亵渎天地。族老如此拈轻怕重,难道也曾暗中与邪祟勾结?”
羽民族老的面色微微发青,只能眼睁睁看着华胥部落的勇士将巫彭压下关押。
他倒是想强行命令本部落的人劫回巫彭,转头却对上了羽民勇士逃避躲闪的目光。
没有愿意当着大荒诸部落使者的面,承认自己与神弃之妖邪牵扯不清——尤其神兽獬豸前一刻才在祭神台上显灵。
他隐晦地看了巫彭一眼,回头冷嗤一声,沉声喝道:“羽民勇士何在?即刻随我下山。”
羽民部落的族民相互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纷纷跟在他身后,擡脚便要离开祭神台。
徽昭却忽然垂眸望向台下,声音平静得激不起一丝波澜:“神判尚未结束,贵部落何必心急?”
华胥部落的族民不知何时已围在祭神台最外围,将各部落的使者层层拦在不周山巅。
九黎部落的大巫祝惊怒交加,当即喝道:“华胥部落是要与大荒诸部落为敌吗?”
徽昭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而是沉声念出了另外三个人名:“有虞氏部落大巫祝巫抵,大庭氏部落大巫祝巫谢,临典氏部落大巫祝巫罗——”
她擡眼环视祭神台下诸人,面容愈发端严肃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摆纵神兽,亵渎天听?”
众人哗然。
巫抵蓦然起身,怒叱道:“一派胡言!我承继豢龙氏血脉,与神兽为徒,御兽而不害兽!今日巫咸于祭神台上如此加罪与我,不知是何居心?!”
徽昭冷冷淡淡地回望着他,道:“巫抵这几句话,深得巫谢真传。”
灵山这几位大巫中,巫抵长于搏击,可徒手伏虎;巫谢主卜筮礼赞,巧于思辩;巫罗乃南海火神祝融之后,擅张网设罾,捕兽捉鱼。
这样一番字字诛心的话,哪里是巫抵一介莽夫能想出来的?
巫抵面色微变,一时讷讷不能言语。巫谢却缓步登上祭神台,不紧不慢道:“有虞氏与大庭氏世代交好,我与巫抵难免亲近几分。至于其他,实在是没根由的罪名。”
他似不经意般看了巫抵一眼,又说道:“方才神兽獬豸于祭台上降下神裁,将巫彭触倒在地。依巫咸这话的意思,巫彭才是真正的无罪之人?”
徽昭不怒反笑,扬声道:“请獬豸——”
之前那头獬豸连不周山都没下,便重新被牵到了祭神台上。
那头獬豸一见到徽昭便开始躁动不安地刨动地面,喉间隐隐发出威胁的低吼。徽昭俯下身轻柔地抚过它的独角,下一刻,她突然起身,将身上代表华胥部落大巫祝的外袍解下,重重甩到了巫抵身上。
獬豸的双眼陡然圆瞪,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猛然跳下祭神台,将巫抵顶翻在地。
站在巫抵身边的族民惊呼出声,纷纷退身回避。巫抵独自一人倒在人群中央,脸侧被獬豸角划破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
他反射性地将那条兽皮袍远远掷出去,反应过来后顿时面色大变。
獬豸几乎在外袍被丢出去的那一瞬便转移了目标,扭转身形向兽皮袍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