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苏瑶怒中火烧地说,这次活动早二十分钟结束了。
但她得知自己的女儿拉肚子之后,也只能无奈道:“……算了,我们今天没获奖运,都说了早上别去外面买早餐,不干净,还是说你在打滚的时候不小心吃土了。”
猜想了一大堆,珍珠的小零食全部都消失了。
本来孩子偶尔会吃点牛肉干、兔腿和各种干货之类的零食当补充。
全部被苏瑶给收走了。
翌日,珍珠在佛堂里哭诉:“爸爸,我快饿死了,妈妈让所有人给我做青菜吃。”
巴桑在点酥油灯,“你就当萨格达瓦月吧。”
“我今天只喝了青菜粥,”她的小手搭在木台上,哇哇大哭。“爸爸,明明是你让我骗妈妈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吃肉了……”
他对此默不作声,手一往下,抽屉里开出来的全是肉类零食。
珍珠立马不说话了,噙着泪的大眼睛擡看爸爸:“我能吃吗?”
“别当着菩萨的面。”他提醒。
咻的一下,抽屉里就被抽走了一块,小短腿先是颠簸地跑到了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掀开桌底的布钻了下去,活脱脱像一只钻进油缸里的老鼠。
台桌上金身塑造的菩萨和唐卡画的神明,姿态不一,但都慈爱地望向大地。
珍珠的声音从桌底下传来:“……爸爸,你是个坏爸爸吗?”
“我给你吃东西还坏?”他挑眉。
“你让我当一次坏宝宝,”咀嚼声不断,小宝宝吸着鼻涕说。“让我骗妈妈,你教我做坏事,你是个坏爸爸,爸爸,珍珠再也不想喜欢你了。”
巴桑微微一笑,手中的佛珠点完了最后一根灯芯:“这也算是坏事吗?”这还哪到哪。
整个昏暗的佛堂彻底被点亮了。
藏在挂布下的珍珠应该是吃得不可开交,没什么闲话说了。
他做完半蹲下身,“珍珠,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是我教你骗妈妈的。但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啊,起码你以后会记得帮助别人会有什么的代价。”
珍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总是要害我。”
“珍珠,”巴桑郑重地说,“其实爸爸也不愿意,但你迟早会见到一个真实的世界,你会长大,自己做很多决定。无论什么决定,爸爸希望你都会回想今天,想想替别人承担后果的代价是什么。在承担之前,你会深思熟虑,对方给予你的利益和感情值不值得你去出头。”
桌底下那一层布,他迟迟没掀开,也没听见声音。
掀去,白白胖胖的珍珠正专心啃着鸡爪,糊得满脸油,见到目光才笑:“爸爸!”
巴桑气笑了:“你个坏家伙,又不听爸爸说话。”
珍珠张开手就要抱。
他把她抱了出去,弄干净脸和手,开始套上藏袍给她穿,绿松石别在腰间,压襟串就在旁边。巴桑也是一袭灰色藏袍,穿完正好能把珍珠放进袍子里去。
珍珠拍着手乐,她从小就喜欢待在爸爸的袍子里,有时候她会喊巴桑为袋鼠妈妈。
喊她自己是小袋鼠。
巴桑点了一只降真香,直直的烟雾往上飘:“今天还要点秘鲁圣木吗?”
“嗯,”珍珠歪着头想,“我想点前几天我们点的木头。”
“柏木。”他说。
从木质抽屉里一块木头,柏木算是藏族人喜欢用来熏衣服的一种香了,因为他们认为熏香可以除晦辟邪,在巴桑第一次来云深时他都受不了自己衣服没香味。
上大学的室友和苏瑶一样,受不了有多余的味道在室内,于是忍到了自己出来。
自从再次和苏瑶在一起,车载香水、香氛、香木、喷雾全部都消失了。
但幸得爱女,珍珠很喜欢这种感觉。
点完香,巴桑继续和她讲上一次结束的故事。
这也不是他现编的,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藏历史和风俗。
只是考虑珍珠的年龄阶段改的,比如她名字只能听简单的,长一点就分不清谁是谁。
比如她藏语比较差,有些地方只能半汉半藏的说,甚至全部汉语。
这也怪巴桑,他没教藏语拼音。
大城市的孩子从早教那一步就开始卷,珍珠一两岁就要开始学英文和普通话了,不像他是小学三年级才学英语。于是也没有空闲去教藏文,她也看不懂藏文字。
于是让珍珠学其他语言只能靠言传身教,但她甚至会藏语和粤语混说。
列如,粤语的阿x,是为了表达亲昵的一种称呼。
藏语里的阿爸、阿妈是一种普通称呼,并没有人名前加个阿的习惯,但珍珠觉得是一样的。
珍珠明显像苏瑶,她的语言系统也更受环境影响。
央拉前几年考研失败时,来云深小住散心,巴桑让她和珍珠纯藏语交流。珍珠马上学会了藏语,甚至会说脏话,天天在走廊喊‘加巴索’
忍无可忍的巴桑给她精准投放大海gg,又说他们在三亚有套房子。
央拉就开心地跑到海南去了。
一直住到英国那边开学才走,从此巴桑只能自己教了。
他给女儿说了一个朗达玛灭佛的故事。
自从松赞干布为了平衡世家贵族的权利,引入佛教,给予了僧人极高的地位后。两派一直斗争不断,贵族为了重回昔日,推出了末代赞普朗达玛。
朗达玛上位后,大肆破坏寺庙、佛教典籍,取消七户养僧的苛税。
一位在深山修行的僧人叫拉隆贝多,听闻他强迫僧人还俗去上山打猎的恶行。决心刺杀赞普,在大昭寺附近用一支箭偷袭了正在观赏唐蕃会盟碑文的朗达玛。
但岂料这一只箭直接导致了吐蕃王朝的灭亡。
朗达玛死后,大臣分成两派拥护他两个孩子,自此吐蕃王朝彻底一分为二。
“这个是吉祥天女,”他稍微指了一下墙壁上的画,“这是灭佛运动中唯一幸存下来的菩萨,传闻,也是她和拉隆贝多通风报信,拉隆贝多逃跑时陪伴的四个黑骑士也是她的化身。我们在藏历十月十五日,去拉萨城参加吉祥天母游幻日好不好?”
珍珠擡头去看,艳丽的唐卡上是一个忿怒的蓝色女神。
她只要听故事就很乖的。
巴桑不忍抱出来,臂弯里装着一个小孩,这个小孩是他和苏瑶的孩子,她有着他们两个人的特征,每次抱着她就能清楚感受到,生命正在他的手中延续。
珍珠眨了眨眼,阳光照到和她妈妈一样浅黄色眼瞳里:“好。”
不过在参加白拉日珠节前,他们得先把藏历新年给过好。
已经定了去成都的票了。
巴桑想过带她去西藏,但他有点发憷:万一珍珠受不了高反怎么办,这么小个人到时候多难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地点被改了。
苏瑶边点着衣服边说:“哎,今年藏历新年为什么是三月,是四月多好,我能连着清明节、耶稣受难日一起休息,能休息半个来月呢。”
她是港籍,港岛节假日和内地的节假日一起休。
“你终于想放假了?”他问。
苏瑶:“我一直想放假,每天给一群不想听我说话的人上课简直是一种折磨。”
“那太好了,”巴桑瞧了几眼,“衣服太薄了,四川那边冷。”
苏瑶想想也是,这边冬天一件外套和毛衣就行了。
于是叫人再拿几件衣服过来,一起整理到晚上才堪堪消停。
第二天,飞往成都的航班上,他们也碰到了几位僧人和喇嘛。
巴桑还带着珍珠去赐福。
苏瑶倒是诧异地看了好几眼,说句不恰当的话,藏族人就像一把盐撒到了地上,盐不多,可到处都是。到底是她嫁了一个藏族人的原因还是别人分布广。
苏瑶怎么觉得到处都能遇见藏族人。
落地后,扎西表哥来接他们了,他一把抱住了胖乎乎的侄女。
珍珠又换了一个袍子待着了。
他们轮流抱着,苏瑶则不插手,这闺女刚生出来还挺小的,越养越胖。
她已经抱不动这个大块头了。
下了飞机无非就是去吃饭,抵达目的地后,一个很大的圆桌子在后厅摆着,很多菜,上面还悬挂着藏文流动字的显示屏,座位上坐着他的家人。
珍珠被叔叔抱到了莫拉怀里,立马把一路上教的话喊出了口。
大抵是洛萨尔桑、扎西德勒、次仁罗加和得塘。
新年好、吉祥如意和长命百岁之类的。
她性格超级开朗,怎么可能不会讨人喜欢?别说见到相隔一年的家人了,见到港城那些连苏瑶都说不上的名字的远房亲戚,她都可以抱着别人的腿说话。
更别说这一家人只有珍珠一个新生儿了。
大家都轮流抱着她,亲昵地喊了一句‘兰卡’,亲她软软的脸蛋。珍珠也被亲得咯咯笑,笑完抱着他们也亲,那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苏瑶漫不经心地夹着肉,所幸是这里有点粤菜品尝。
她对这个景象不意外。
毕竟是独女,但对于扎西表哥还是挺意外的。
他都三十五岁了,还没有找女朋友。藏传和汉传不一样的,他们能结婚生子能吃肉,除了黄教有点区别以外,能结婚的条件下为什么要单身呢?
苏瑶真心佩服,但这把火马上烧到了她的身上,他们希望她再生一个。
生一个放到西藏陪他们。
苏瑶心想,这有病吧。一个带在身边一个放回老家当对照组吗?
当即呵呵一笑装作自己听不懂。
好在,这一家人除了表哥和巴桑,其他人说的汉语都不咋地。对着她说了很多遍,只以为是自己的汉语发音有问题,于是没再纠缠苏瑶了。
正说笑着,巴桑突然转头:“你知道他们刚才说什么吗?”
“说什么?”商量让她女儿去扎基寺当尼姑吗?
“他们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他笑说,“说我小时候和珍珠一样,话很多。我没事就和人说话,没有人就和羊说话,他们说我太烦了,所以发配我去景区附近卖东西。”
他说他小时候卖东西,也没挣几个钱,因为总会和游客换硬币。
硬币在西藏基本上是花不出去的。
这些东西全部变成了收藏品,苏瑶有空可以回去看。外面的天空越来越昏暗,她没吃什么菜,吃了点饭就昏昏欲睡了,而他们吃完却精神抖擞地开始跳舞。
迷迷糊糊地看锅庄舞,感觉更累了。
因为苏瑶跳过,转来转去,感觉脑仁都要被甩飞。
宽敞的大厅里,几个身穿藏袍的身影配着歌曲跳舞,珍珠的脸被奶奶涂了一把安达,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羊,不停地转圈圈……
苏瑶半梦半醒之际,腿突然被人擡了起来,她一下醒了。
巴桑就蹲在旁边,她一脸奇怪:“……为什么我会睡着了?”
“那不知道你,”他无奈一笑后站起来,“要回房间睡吗?”
苏瑶摇头,“不要,我要吃东西。”
巴桑就问要加热吗。
她又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去吃那些冷掉的东西。
桌上的粤菜不多,清蒸鲈鱼、山药羊肚菌排骨汤和一份白灼菜心,尝了几口还是要拿去热一下。苏瑶恹恹地坐在一侧,倏忽好奇:“……你怎么不去跳?”
“陪着你嘛,”巴桑夹了一口菜吃,“你不去跳舞,又不会说藏语,一个人多无聊。”
苏瑶:“我才不无聊,我可以等饭吃呢。”
“真不无聊?”他一双桃花眼揶揄过来,“不信,我一走你肯定就说自己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