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皱眉:“喝冷水会过病气的哦。”
苏瑶愣在原地,接着明白了准备返回去倒水,倒是巴桑叫停:“算了,别去了,我喜欢喝冷的,我家那边早上就喝冷水。”
护士见提醒过了就走了。
而她迟疑,身后话更继续:“别去了,我就是喜欢喝冷水的。”
话虽如此说,但等苏瑶递过去水,他的手却被杯子冰得刺了一下。
苏瑶一瞬蹙眉:“你根本不喜欢喝啊。”
少年念叨着没事喝了下去。
没喝几口,她一把夺了过去:“你是在讨好我?”
作为一个从小被人伺候惯得的主儿,苏瑶一眼就瞧出来了。她有点生气,但顿感纳闷,毕竟对方一直说得好听,其实背地里满身心的抗拒。
少年低头,“对,我就是讨好你,我什么都没有只能这么感谢了。”
“没事。”苏瑶皱眉说。“用不着这样。”
关乎生死的事情她是不会含糊的。
少年吸了口气,“瑶瑶,你不是把我当小狗吗?”
苏瑶警惕地没说话。
他又要说什么,先扬后抑地说自己不当狗,要尊重吗?那不好意思,作为一个从小就喜欢和低阶做朋友的人,她就是看上了那一套奉承她的做派。
但是,巴桑这样,她居然有点难受。
可能是少年一直对她挺拔了脊梁,像一颗不屈不挠的松。
他手指纠结地抓住膝盖:“……那就把我当小狗吧?”
“你神经病啊!”她怒骂。
“不是的,”巴桑稍微吸气,“我深思熟虑过的,苏瑶,我觉得你很好。”
他哽咽了一下,“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了。”
而当她的狗是两人比较容易做朋友的方式之一。
没办法,经济条件是不对等的,那么地位也不会对等。
这也是为什么巴桑一直没交到平等朋友的原因,今日一事,他终明白朋友还有一种。
苏瑶虽任性自私,但会忧虑他的病情,而他差点烧死在宿舍里。
傲慢的人不会成长。
巴桑竟一直对她抱有成见,他很自责:“真的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眼泪好像先一步出来了,马上低着头去抹。
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苏瑶紧张地往下一蹲。
巴桑正含着胸一点一点掉泪,抿得白唇显出几分瑰色。
他努力强忍着泪,似乎是想起了她说讨厌男人哭,又或是觉得一个高一就一米八的大男孩哭不成体统。苏瑶正偷偷擡眼瞧他。
少年连忙拭泪,但眼圈还是红红的。
他先道歉:“对不起,瑶瑶,我是家里最小的,我、我第一次出来,别人家里的羊死了我都很伤心……”
话咽了好几次,“我可能比较感性……”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读书。
一直都太孤独了,但苏瑶会陪着他。
虽然她人不怎么好。
但偏偏是平时的不怎么好,衬得苏瑶今天太好了。
“你这不是感性,”她小大人似的叹气,“你这是容易感动,最好别这样。”
要不然会很难受的。
他居然会为了一点这么小的事情感动。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就是请了个病假办了个入院手续守了个人。
这样一看,是挺多的。
于是苏瑶坦然接受了,她想着也是朋友一场,干脆站起身给他擦泪。大小姐哪会照顾人,拿着纸,在他脸上一顿胡乱擦。
人刚想落泪就往上擦一通。
成功让对方没有了哭泣的欲望。
按理说,少年该生气,他却好脾气地恹恹一笑。
他先道歉,“不好意思,瑶瑶,我一碰见压力很大或者情绪波动很大的事情,我就想哭,哭了就很解压……”
巴桑说家里有佛堂,委屈就会和菩萨倾诉。
一倾诉就容易哭。
他见苏瑶有点感兴趣,就提了一嘴西藏普通人家的家装。
在旧西藏,普通人家里是没有家具的,现在使用的家具都是模仿明清时期寺庙人家的风格。
而他们家格局是这样的,进去是木头楼梯,两边才是房间。
一楼是巴桑和表哥的房间,还有佛堂。二楼是客厅,长辈们的房间。每户人家房间的格局略有不同,反正一般有佛堂、客厅,门上和墙上一定挂着藏八宝。
林芝是木房子多,因为产木头,至于其他地方他就不知道了。
因为西藏地形差距很大,林芝是江南,阿里是撒哈拉。
苏瑶觉得很有意思,她说,她阿公家里也挂佛龛,她的三阿婆也就是阿公的第三个老婆信天主教,家里好多西方雕塑,最大的是圣母玛利亚。
两个人聊了半天家具的差别,在苏瑶没系统接触设计之前,她对设计还是很感兴趣的。
接触设计之后:这个行业的甲方都有精神病。
聊了一大堆,巴桑一个病人顶着气说了许多。
见到苏瑶的兴趣从哭泣引到了家装上,他大松一口气,太好了,终于不关注哭的事情了。巴桑咽下许多辩解,生怕她在纠结此事。
李世民也很爱哭,在玄武门之变逼死大哥之后,还在其葬礼上痛哭流涕。
对臣子、妻妾都喜欢哭哭啼啼。
所以他很正常。
但苏瑶显然不会这么认为,她说过,自己讨厌男生哭。
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总喜欢给人定个框架。
人不是什么性格都有吗,干嘛总要男生一定要什么样,女生一定要什么样呢?不过他现在很想和苏瑶做朋友,现在就按她喜欢的方式走吧。
苏瑶虽然毛病是很多,也不体贴人,但好歹是个能在他乡照顾他的人。
他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也没想着多深入,但印象是一点点改观的,人也是一点点陷下去的。情感像一个旋涡,拉扯着一切往下扯,情绪和心脏都深入其中。
苏瑶听睡着了。
啪的一声,亮了一盏小灯。
飞机依旧缓缓滑动了云层,苏瑶正躺在对面沙发上熟睡。
巴桑爬起来,他根本睡不着,可能是因为醉氧给自己打了一支提精神的药。
要不然怎么抓人?
他把头埋入掌心中。
自从苏瑶失忆以来,无数的往事又像是重新找到了过敏原,通过这个宿主,开始源源不断地传播,传播的内容就是他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
也不知是不是初恋独有的魅力,在她身边,巴桑多吉似乎又成了那个自卑敏感爱哭的小男孩。
他这些年来的努力。
熬过的夜,吃过的苦,取得的成就,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是。
巴桑一直就不是这段关系的上位者。
苏瑶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她手里仿佛有根线,这根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比如,在最一开始,巴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喜欢自己。
但他心里隐隐清楚,自己是别人的替代品,又或是她证明自己魅力的好上手工具。
至于为什么分手。
那就更搞笑了,整件事情就莫名其妙,她连解释都不想露面。
一去找苏瑶问个清楚,她就逃跑。
害得他不得不采用强制性的手段,只有这种手段,苏瑶才能暂时平静地坐下来谈话。
夜晚静悄悄的。
男人的背滑在墙上,手中的几串圆珠一齐转动。少年从男人的蜕变,就是发泄方式从哭泣到冷漠地疯狂转佛珠开始。
但今天,又不忍痛哭。
因为那是瑶瑶。
再次相遇苏瑶,哪怕她也变了很多。但频繁的记忆涌现仍是一场猛烈的冲击,人生不像游戏,一些重要的节点中从没有提示。
这一场审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他叹息,快结束吧,太消耗人了。
只是想着让她去转山,给十年一个完美答卷而已,又不是逼苏瑶去死。
快点结束吧。
药效还没过,想睡也睡不着。
巴桑吸了口气站起来,去摆着众多画具的后面,那有一个桌子,可以把电脑放上面,漫漫长夜不如干点有意思的事情。
去看美股跌了没,或者去干干新程序测试的撞库。
这些人到底怎么办事的。
画具摆的整个客厅都堆满了,没地儿坐都。他不想再想往事了,他每次喜欢把人想的太好,心里默念着苏瑶做过的错事走去。
她根本不喜欢你,只是把人当狗,也不尊重人,你只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这个画板上还摆着一些东西。
不好挪。巴桑皱眉扫了一眼,这都是他送去干洗的青蛙包。
苏瑶那破包。
她原本在包里放了笔盒,炭笔和铅笔一走动就开始生灰,整个包里面全是灰尘。这不就是只能拿去洗了,还买一个替换。
干洗店老板只洗包,自然是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好了。
真碍事,真挡路啊。
笔、本子、洗干净的刺绣唐卡、笔……突然他眉心微动。
一张纸条。
怎么会有一张纸条?拿起来,有些泛黄,底下的日期算起来那时他们在四姑娘山。
大概内容是:你好,帅哥。
接着是一些表达感谢的溢美之词。继续,她表明主题,不要再安排我爬山了,你对我好些吧。但晚上很黑,我和央拉都很害怕。
我懂事了下次不乱跑了,下次别只骂央拉一个人,她会对我有意见。
央拉人很不错,我很喜欢,当然你也不错。
写完要求了,后面才是一些好话:
求求你啦,大帅哥,虽然我不记得事了,但我觉得你可帅了,是我记忆里最帅的。后面写了一大堆描写他如何帅,帅在哪里。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嘴巴都被写出花来了,用的词几乎没有重复。
还说太帅了简直一见钟情。
不忍失笑一阵,暗骂一句荒诞至极,却也没放下。
他说不出话。
只能说看不出来,苏瑶居然还有点文学造诣,就她上学那成绩,他还以为她不识字儿。
暗骂半天,男人却把这团纸小心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