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在一片乱想中。
许是冷气开得低,她饥寒交迫,又或许是她实在是受不住:“那我一个月多少钱呢?”
为什么她给别人画画薪资是免费。
他问:“你要钱干什么呢?”
她喜欢什么提出来,给她买就是了。
苏瑶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气得她更饿,她要工资攒钱回家。
“你想回家,”巴桑自问自答似的说,鳄鱼皮的钱包在掌心里拍打一阵。“但你去哪里呢?要是能想起来还找我,难道是回赤峰?”
说完,他忍俊不禁,苏瑶沉着脸非常不悦。
“不是,”他否认,宽大的手指好心地向外伸。“瑶瑶,你看清楚,你家在外面。”
外面是一串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
苏瑶本翻着白眼,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难得没有高楼大厦遮挡的天空。
车身缓缓挪动着,天空又被高楼遮挡住。高楼大厦们都是一层反光的玻璃材质,本就是一片光点着,它的玻璃还反射一层,更是刺眼得亮。
眼头晕一会儿,只能瞧见路边亮着暖黄色的路灯。
这座城市很新,很高,她在脑子里翻了一圈只觉陌生得很。
巴桑语气肯定:“你就住这。”
那些大厦都是苏瑶爸爸公司承保的项目。
等再过一段路,那是她爸的公司,顶楼是大小姐的更衣室。
她就是千尊万贵的出生,一生下来就在大城市里,便利、繁荣、发达、四通八达,什么新鲜的、好玩的都一大堆人捧给她。
在九年前读书的时候,她明明是那么自信,落落大方,随便给点东西就都是他没见过的。
其实分手倒也没在心头留多深刻的印象。
倒是那些细枝末节,时时刻刻让他记挂得不得了。
都怪那时巴桑太自卑了,苏大小姐既刺眼又不体贴,随便干点什么就会刺伤他。
当时,他只要停笔写题就会胡思乱想。
苏大小姐什么好玩的没见过,为什么非得要缠着他呢?这种听多奉承话的有钱人,不都喜欢和他们作对的吗?
他已经是够谦逊,够顺从,够听话的了。
按理说,苏大小姐应该是很快就没兴趣了,把他扔到一边才对。
可是她没有。
在被她甩之前,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
许多少年时才有的情绪堵在胸口,脑子也好乱,记忆自从碰见苏瑶之后就开始乱窜。
多年以来无时无刻的努力,昼夜不停的灯火,都是为了让自己更接近那些摩天大厦的顶端。五年前,巴桑刚暴富,第一个念头就是飞去俄罗斯。
穿上最好的衣服,拿最贵的东西,拼命地买,疯狂地买。
去俄罗斯,去苏瑶的身边,和她说他现在什么都有了。
他花了多少的努力,用了成倍的心思,终于到了今天的这步田地。
现在,他青春期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坐在身边。
趁人之危,为人不齿,但只要达到目的又有什么关系?
苏瑶贴着车窗的玻璃,想呼吸更多一点的空气。她心似放火上烤着般煎熬,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不敢问,生怕答案是一个否。
发达的城市,富饶的家境,这一切都和她这个孤女毫无关系。
手一用力,身份证便在手心里碎成粉末。
巴桑干脆倒在了车内的垃圾桶里,他不想要这个了:“下车。”
苏瑶跟在身后进入粤菜酒楼。
她的脑子里如同线头一样被纠缠成很多团,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巴桑突然问:“你点什么?”
苏瑶连忙低眼,把自己感兴趣的菜都说了一遍。
“二十个,”他数了数,“你吃得下这么多吗?”
这个人最抠门。
苏瑶怎么忘了这个,他总把一大堆活儿外包给别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最好控制、成本最低的一个。
让他们干完,还只给很少的钱,央拉就是其中一个。
她只怕也是其中一个。苏瑶越想越乱:“那你点吧,我少吃点。”
“这说的,平时我难道少你吃的了?”巴桑看了看菜,多是一些鸡鸭鹅。“每次都是你喜欢什么我点什么,今天也一样。你点一些最喜欢的吧,二十个,这谁吃的完。”
酒楼里的盘子是正常的,分量没那么少,二十个菜哪里吃得完。南方菜量小,也不至于这么小,这里可是酒楼啊。
而且这才两个人不是二十个人。
他就是舍不得。苏瑶不敢了,她低下头:“那我就吃点青菜就好了。”
就吃个猪油渣生炒菜心吧。
有菜,还有肉,已经很好了。
巴桑真不知道她又干什么了:“我只是让你少吃点,不是让你不吃。”
这样说好像又不对。
苏瑶哽咽了一声,好像专门有人要饿死她似的。
他耐心解释:“我是说,二十个菜吃不完,你量力而行点最喜欢的就可以了,明天我再给你打包剩下的。”
谁一下吃这么多,再喜欢也只能慢慢来。
她却立马在嚎了一声,“我不吃了。”
巴桑也没看清是不是哭了,反正一秒没到,苏瑶就直接往桌子底下钻了。
女人躲进一片心碎的黑暗里。
她就说,她怎么可能是大小姐,这一切怎么可能啊,她只是个雇来的。
脑子里已经预判了一个答案。
却只敢往另一个方向想,给自己最坏的打算,什么都不敢奢望了。
对桌的布马上掀了起来。
男人尝试把她扯出来。扯不出,只好换一边,手先垫在桌边,想把她拖出来。
苏瑶紧紧闭着蝶翼般的睫毛。
阳光处,巴桑朝她伸出手,耐心哄:“瑶瑶我们出来,我们点东西吃,不吃会饿。”
没反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阖上菜单:“不看了。就按你感兴趣的点,十个点得,二十个点得,三十个也点得,满汉全席都可以。”
她不吃东西怎么行,腿都没他胳膊粗。
苏瑶睁开泪眼,“我不吃了,我不配吃这些……”
他舍不得。
她很能挨饿的,肯定都是在内蒙古草原上饿出来的。
呼吸一滞,男人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手腕上缠绕的一圈菩提佛珠和腕表发光。她经常说他们堆在一起难看,但他依赖了这些圆珠好久。
苏瑶一滴泪一滴泪地往下掉,边哭边抖:“我不吃了。”
他应该想笑,因为她又狼狈了,这分明是梦寐以求的。
但脸上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巴桑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不是苏瑶,我喊你瑶瑶干什么?”
“我是替身,”苏瑶说着好委屈,一行清泪怎么样都流不完。“我不是苏瑶,我不是苏大小姐,我不吃了,我配不上这些好东西……”
男人讥讽的自嘲一笑。
她望着他,灯是一个顶光,他又生得黑眸黑皮,什么情绪都看不清。
终于,女人意识到他说什么,一时怔楞,让巴桑终于找到机会把她拖了出来。
巨大的强光一瞬刺痛眼睛,他把她抱入怀里。
苏瑶比他矮二十厘米多,她现在又瘦又小,体态轻盈纤细,和年少时一副圆润晶莹样子迥然不同。一手揽过去,健壮冒着青筋的胳膊似乎就要把她压死。
他倏忽一切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心头和嗓子似乎有一处被堵住。
咽喉只能发出一些简单词:“苏瑶,苏瑶……”
许是想说,苏瑶,你也不想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似乎更想说,苏瑶,为什么偏生就你不记得事。
为什么就留巴桑多吉一个人困在这所记忆牢笼里。
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这些往事应该早早埋葬在随便一处。
想谈又无从谈起。
只得一遍遍喊她名字。
“瑶瑶,”男人安抚地把她抱入怀里,一句一下,声音很轻。“苏瑶瑶。”
苏瑶歪着头埋进他的胸膛里,不知现在的表情仍是一脸惶恐,还是猜测正确后的理所当然。
他想半弯腰告诉她。
但一曲膝盖,巴桑却一头埋进了她凌乱的青丝里,话涩得说不出来:
“对不起。”
怀中人只听着一声声苏瑶唤来。
她似乎被念多了烦。
擡起头,却见这个在旁人眼里最吝啬最苛责的男人,在一阵刺眼的白下,一滴泪掉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