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月亮(35)
第二日,如愿启程。
他们要先坐大巴车去川省的某一个地方,然后才能坐大飞机直达京市。
这也是苏瑶逐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自打她知道自己失忆以来,巴桑多吉带她一直是开车和坐大巴,甚少去坐高铁和火车。
苏瑶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对。
直到坐了一次火车之后。
她手上拿着的是乘车纸进站,进站销毁,他们其他人都是凭借身份证。
身份证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苏瑶是从那时对自己的身份起疑的。
她埋下心底的疑惑,坐上了去远方的大巴车。车的风景一开始是小街边卖东西的小商贩、叫嚷着穿藏服拍写真的中介,后来才驶入荒无人烟的黄山中。
坐稳了,她才问:“你今天怎么不喂我吃安眠药了?”
“什么安眠药?”巴桑迟疑了一瞬,又想起。“那是多奈哌齐,治失忆症的。”
苏瑶才不管是什么呢。
她只道自己每次一吃药就想睡觉,这旅途二字太苦了,除了到达景点的那一刻是幸福的,其他时候都在忍受途中的无所事事。
她受不了,简直想有人把她打晕到目的地再晃醒。
苏瑶吃完了药就睡了。
希望醒来看到的是目的地。
但这一场睡觉也有旅途,这场旅途注定是一场噩梦。
她睡得昏昏沉沉,视角渐渐从本身而剥离出去,缓缓变成了一个上帝的视角,好像能俯视很多事情,而这种百般聊赖感不是第一次了。
一间大房子里,少女站在古典精致的大钟面前,穷极无聊地翻着袖子。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等的有些焦灼了。
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简直连掉根头发丝儿都能听清楚。
过了很久,很久,少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似乎到了凌晨,大厅的门终于响了。
她惊得马上起来了,向门口跑去:“爸爸!”
苏展云回来了。
他穿着简单,不是平常的西装革履,头顶还带着一副白帽子,浑身全是泥土味。人也胖了些,和他细瘦的女儿简直是两模两样。
脸和苏瑶也长得不太像。
但细看的话,眉眼间还是有着些许相似的。
可男人的眉毛眼睛更深邃,也更有被长期面对各种人而锻炼出的些许细纹,面对员工的冷酷,面对更上级的谄媚,面对平级的云淡风轻……这些经历浮现在脸上变成了冷意强势。
苏瑶不管这些,她只是很想爸爸。
爸爸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直系亲人,他是她的爸爸,她是他的女儿。
就这么简单。
少女立马过去缠着他,甜甜的说,爸爸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啊?
他会客气抱着她说,很想很想。
她不会给爸爸换衣服,递拖鞋之类的,这太可怕了,这是佣人才做的。她会问爸爸饿不饿,要不然换衣服,要洗完澡才吃饭吗?
然后等他忙完,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开始汇报近期发生的事情和学习成就。
苏瑶早不记得小时候看见的爸爸是怎么样的了,但她知道中年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苏展云是一个热衷于权势的人。
也许你会问,权势这个词不是只属于当.官的特种词吗?
不是的,它其实普遍存在于各行各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控制与被控制。
苏展云作为一个原本在北方农村的穷小子,侥幸读了点书,接受了分配的工作。但当时大流已经变成了下海经商。
于是他就随大流跑到云深市来发财了。
原本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攒点钱回乡盖房子,那时体.制内太穷了。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很快就不满足这些了,开始向往更多的繁华。
一开始是回乡盖房子,后来是在云深买房子,再后来是在全国盖房子。
一开始员工是我的兄弟,后来员工多得是,你算老几。
这点子权势太好玩了。
它可以控制很多人,能决定别人一家子的开销、阶层、命运乃至生死。逐渐地,它开始不仅限于一两个家庭,而是一个行业,背后牵扯的无数人的兴衰。
它已经成为一个吸纳无数人就业、用于维稳的一个行业。
而他是可以撼动这行的人之一。
工作给苏展云无数的正向反馈,越正向,越投入,再正向,再加大投入。
以至于苏瑶在家完全看不到爹。
这一次好不容易能瞧见他,她期期艾艾地开始汇报。学校是没什么事的,朋友是很多的,事情是很少的,成绩是美好的。
至于爸爸给她找的那些辅导班,教数化物生和商业,她一笔带过。
着重夸得是自己绘画天赋。
其实苏展云那里不知道,在这个女儿嘴里,如果真是自己做的,哪还会说的这么含糊。
但他所不了解的是。
如果说工作给苏展云的全部是正面反馈,那么,学习给苏瑶带来的全是负面。当时还不是新高考,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全部要学,高二才凭成绩分文理两科。
请问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呢,学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
男歌唱家帕瓦罗蒂的椅子论对她影响深刻。
椅子论大致如下:帕瓦罗蒂小时候兴趣很广泛,他父亲告诉他,孩子,如果你想同时坐两把椅子,那么你一定会掉到两把椅子中间,因为人只能坐一把椅子上。
这个故事教导的是人只能精于一物,而苏瑶需要擅长的一物就是绘画。
她不需要也不想了解别的东西,因为最渴求的东西已在眼前了。
苏展云哪能不知道这个女儿。
他咽下‘扫天下扫不了一室’、‘教导无方’的感慨,也不想开口计较女儿的错误,开始心照不宣地用起夜宵来。
接着他会用轻松的语气聊自己的工作,说他的苦楚,或许还会和苏瑶诉说他的痛苦。
然后她会哄他,气氛会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家庭景象。
少女猛然惊醒了。
原来她还坐在这个清朝时期外夷进贡的大钟表古董前,时针滴答,爸爸还没回家。
少女嘴一撇,她就说嘛,她和她爹怎么会这样。
苏瑶哪里敢和苏展云撒娇,这死老爹只会问她成绩怎么样,畅享她的能力在未来怎么样,在他百年之后如何创下一番大业。
至于物质,那就是完全满足,苏瑶的卡里有花不完的钱。
可他一点也不关心苏瑶的心理状况,他以前是乡下孩子,关注那玩意儿没用,钱才有用。
苏展云只关心她的能力,希望她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在仍以男性为主的世界里书写一番传奇。
苏瑶对此想说,爹!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一个普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