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即将崩塌的事物人们总是心怀畏惧,轻不得重不得,进不得退不得。
所以严家穆留在了外面。
所以要有多少勇气才能前进,要有多少智慧才能安慰?自己能做到吗?
池间扪心自问着,放慢了脚步,踏上一地纸钱余热的岩浆,起落之间浮起飞灰,一路蔓延如黑荆棘,直生长到她的身边。
朝圣要牲祀,如置我于其上,可不可以换回你?
池间轻轻伸出手,揭开了她盖在脸上的白布。
床单下的晏嘉禾眨了眨眼睛,头发因为静电支翘着,冲他笑,“Surprise。”
只这一个单词,池间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洇湿了紧攥着的床单的一角。
晏嘉禾注视着他笑道:“哭什么,不好玩吗?”
“如果不好玩,”她窸窸窣窣地从白布里抽出手,指间夹着两个小包装,“那我们来玩其他的吧。”
两个小包装,一个是避|孕套,另一个外表沾着零星的白色粉末。
“我是自由的,对吗?”晏嘉禾说道。
她对话术运用自如,开口就让人无法反驳。
池间凝望着她,点点头,“是的。”
“你会尊重我的选择,对吗?”晏嘉禾笑着问道。
池间接过那两个小包装,将沾了粉末的那一包投入火盆,“我会,但是它不构成选择。”
接着他对桌边的男模说道:“它快要燃烧起烟了,如果不想吸入成瘾就离开。”
听了这一句话,刚才严家穆动用武力都赖着不走的男模们通通夺路而逃。
池间弯腰抱起晏嘉禾,走向了KTV自带的浴室,反手锁好门,打开花洒给浴缸放水。
他不甚熟练地使用好那个小包装,然后躺进了狭小的浴缸里,枕在浴缸边缘,双手交握搭在腹部。
水从他的头顶流下,浇在瓷砖上催生出的雾汽模糊了轮廓,一帘影影绰绰,徒闻水珠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清响如漱玉。
浴缸是单人的,逼仄而冰凉,水顺着脊背,穿透了他整个身体,再从脚边的排水口淌出去。
他闭上眼睛等待,过了一会儿,晏嘉禾果然翻了进来,低头吻住了他。
水打湿了她的裙子,白色的床单堆在浴缸下,像是脱掉裹尸布的还魂耶稣。
池间原以为他的第一次,会在铺有鲜花的柔软的大床上,或者也是两心相悦到浓时,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肮脏的破旧浴缸里,作为单纯承受发泄情绪的一方。
她在这种事上惯没有轻重,剧烈的疼痛从每一寸传来,可是他早就已经顾不得自己。
“池间,”晏嘉禾亲吻的间隙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花洒的水落进池间仰头睁大的眼睛,使他的眼睑湿漉漉地发红,他低低说道:“我想你活着,然后能快乐。”
晏嘉禾闻言笑了,“可惜了,原想着你若想要什么,趁我快走了比较大方,说不定都能给你。”
“然而你说这个,我可给不了。我们这种人,一生只能败一次,败这一次就是一生。池间,你得允许我放弃。”
她轻松随和,“我保证就这一次。”
这是一语双关,她绝非良人,即便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仍旧要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在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池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曾经她那些让自己伤心过的抛弃选项,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他终究不能推开她,拽住了她的衣角,声音艰涩,“我不想只有一次,可以吗?”
“池间,你听我说。”晏嘉禾把头拱起来,埋在他胸腹之上,低低说道:“我这无意义却茍活的一生,我这不断争斗掠夺的一生,我已经…不想继续了。”
能坠落的唯一原因,是站在了高处。而其中最彻底的,曾经站得最高。
晏嘉禾说着也在他身上做下去,拽住他柔软的皮肤,团在掌心向两侧拉扯,头极力地抵近,似乎要钻进他的腹腔。
池间不觉得自己进入了什么,而其实是在容纳,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有一把刀,她能把他整个剖开,将他的皮肉披在自己身上。
感到她在自己颈间撕咬,池间反手抚上她的头发,他的声音有纵容的温和,“如果没有意义就停下来看看周围,活着就是一直在路上。嘉禾,你生在了终点,但是你不能活在终点,你得,活在路上。”
在路上就是要行行停停,活着就是活着本身,在四顾茫然的深处,永藏着希望。
晏嘉禾冷笑,唇边已经见了血,“你比刚才的那些人都高明,你似乎总能影响我。可是,若我执意呢?”
池间在倾泻的水雾中开口,没有为自己辩白,也没有非要坚持。
他深知她禀性如饕餮,向她探出指尖,她就会咬上来,将手臂也吞掉,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颅。
他原想着一己之身大概可以填补,却原来不是,她就算吃掉他,转头也会将自己一并吞噬。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一点哀伤,“就算我们素不相识,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向死亡却什么都没能做到,我也会一辈子陷入自责,更何况我还爱你。”
“如果你执意,嘉禾,我说过我是你的,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这个世界很好,我有幸遇见你的这一生也很好,我还想和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所以嘉禾,我请求你,不要把我也带走,好吗?”
只要你不走,我就也不会走。只要你还对我有一点爱,我求你把我留下来。
而留下我的唯一方式,就是你回来,从由你自己驱使的那片黑暗之中回来。
过了良久,池间只感到颈边温热,以为是血更多的流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他除了她其实也没什么牵挂。如果她不止不信,还要亲手带自己走,那也没关系,只是多少有些遗憾。
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她。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觉并不是自己的血,而是她的眼泪。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哭泣,看不到也听不到,混着血混着性,有意隐藏在世间万物之中,唯有它们全都崩溃的时候,才会在尽头显露出来。
不要哭啊,池间想着,他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做这种事,是希望你能快乐。
他却没有注意到,他早就不自觉地流了很久的眼泪。
为和她初相识就察觉到的,她那于权力阴翳下的痛苦的灵魂。
晏嘉禾慢慢松了手,她不再用力地拉扯,不再试图钻进去躲避。
她的手臂从浴缸和他的脊背之间的空隙穿过去,略为珍重地抱住了他。
晏嘉禾在清脆的水声中低低说道:“好。”
“你有和谁争过什么吗?”
池间到此才肯安心,迷障千里,守得云开。
我和死神争过她,而我们会有光明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