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1 / 2)

上山

日头被乌云悄然遮蔽,山里的日光原本就比城里的,还要弥足珍贵。

庄令涵转身望去时,却觉得陈定霁的身上,披着一道浅浅的光晕。

是她的错觉吗?

在从前的许多时候,即使是身处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是会多一道凛冽的料峭,她多看一眼,便会不自觉不寒而栗。

眼前的男人高大伟岸,两道剑眉舒展,一双星眸熠熠,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共同勾勒出他的丰神俊逸。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彻底承认过,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如今的这张面,相比过去,又多了几分与他十分熨帖的成熟。

岁月并没有镌刻下至深至浓的厚重,反而轻装上阵,只将他原本眼里的寒光打磨得光滑圆润。连带着那为了她一夜而白的华发,竟然也生了不少青丝,交杂在他头顶依旧梳得一丝不茍的发髻上,别致的和谐。

陈定霁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伞上已如她斗篷的帷帽上一样,落满了雪。

“你……你怎么来了?”在他面前惯会伶牙俐齿的庄令涵霎时间失语,微微低下了头。

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与他重逢的时刻。

想到他们的离别是那样羞人的场面,她便不知该如何巧妙地化解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尴尬。

所以,此时的他忽然出现,她便下意识想要逃。

逃,逃过许多次了。

她已稳稳站好,轻轻挣了挣手臂,只是想要挣脱他,独自前行。

可他是陈定霁,他怎么会松手呢?

她进山施医,在斗篷之外背了个竹编的背篓,他只单手轻轻一提那背篓,她便再也挪不动步子。

此时的自己一定十分狼狈。

庄令涵忍不住回首,瞋目而视——

这一次他的眼底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将那背篓顺手从她背上摘了下来,轻声道:

“山路难行,这件斗篷,恐怕不能为你遮风挡雪。”

说话间,大伞已经盖过她的头顶,他身上同样披着一身玄青色的披风,迎着寒风呼啸,更显他身姿魁伟。

“哦。”她不知该回他什么,转身弯腰拾起刚刚掉落的竹竿。

不得不承认,那竹篓里背着的东西是有些沉重,山路崎岖陡峭,轻装上阵,总好过负重前行。

陈定霁将那竹篓放在身侧,把自己的包袱放进去,再擡手解下披风,在原地蹲了下来,背对她,沉声道:

“剩下的路,我背你走。”

他的脊背宽阔,有着让人无比安心的线条和弧度,庄令涵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身上全部的重量,稳稳当当地覆在了他的身上。

两臂绕过他湿润修长的脖颈,交叠环绕在他胸前,她在他扶好她双腿时听见了一声闷哼,心下一动,才道:

“你腹上的伤,可大好了?”

“有岳父岳母大人的悉心照料,即使受再重的伤,都必须要快快好起来。”他笑了笑,先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罩了起来,然后再拾起大伞,将伞柄递到自己胸前她的小手上,等到站稳了,再单手拎起那竹篓。

“岳父岳母大人?”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调侃,庄令涵本就微红的面颊又热了一圈,转念一想,再开口出言嗔怪,“你什么时候成的亲,新妇又是谁?她若是知道你与外人女子私相授受——”

“小庄先生,夏夫人,玉罗长公主,嗯,”他若无其事地回应,“她们都是我的新妇,在我来见你之前,她们已经打过一架了。”

“尽在胡说!”这下她便有些恼了,在他耳边喷出的热气更浓更繁,“我什么时候成你的新妇了?”

“你不是秦娘子么,”陈定霁心下一暖,决定继续逗弄,“怎么又和庄氏扯上了联系?”

秦娘子是庄令涵自离开邺城后为避免惹出事端给自己重新起的化名,一路走来无人怀疑,却不想此事竟然也被他知晓。

“秦娘子与庄氏是闺中密友,”她轻咳一声,想要掩盖自己开始胡编乱造的心虚,“庄氏成亲,我可半点风声都没听她透露过,别是你自己异想天开,在我面前搬弄她的是非。”

“闺中密友啊,”陈定霁恍然大悟状,又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再亲密之友,有些事她也不会告诉你的。我决定现在悄悄跟你讲,你听听就好了,可别去她那里取笑她,好不好?”

“好啊。”她倒要看看,陈定霁能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与她幼年相识,后来阴差阳错在敌国重遇。我对她一见钟情,但那时她已嫁做人妇,我心思龌龊,便想法设法要强占她。”

他背着她稳稳前行,话语也稳如松柏。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他出言如实。

她一路举着伞偶尔乱动,让他的头顶间或有了些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