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1 / 2)

山川月 苏弦_ 2233 字 5个月前

水滴

慕长卿负手站在堂前,身侧同立的官员噤若寒蝉,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朝中大员,有些被喊来时还没下钥回去,见到羽林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到踏入御史台见着堂前端坐的咸诚帝后才吓得立马跪下行礼。

若是放到平时,咸诚帝是怎么都要做做样子的,但今夜他心情实在是不好,挥袖让人起身都带着十足的不耐。来了的官员不敢触霉头,见着连齐王都只能站在外边,自然也就有样学样不敢打搅。

有些离得近胆子大的,借着雨声的遮掩还不忘凑过去些问慕长卿:“王爷,这……这是发生了何事?可否先给我等透个底,陛下因何大动肝火啊?”

“是出了点事儿。”慕长卿把玩着腰上坠着的那块玉珩,说得漫不经心,“这不春闱到了嘛,有人想在其中做点手脚,不巧把东西送到了本王手里,这不就先得报予陛下?要本王说,也没什么大事,沈统领都已经去叫人了,诸君莫急,莫急。”

这话说得轻飘飘,一幅全然不关己事的模样,可被叫来的又不像她一般是皇亲,哪能不急的?

慕长卿没搭理一时间掀起的波澜,她百无聊赖地揣着手,在余光瞥见天子森冷的面容时想起不久前的春祭,想起晋王说的那份“诚意”。

在长公主出头之前,压在慕长珺头上的宝要多过慕长临,因为他常年身在羽林,再怎么不济都比安坐高堂的慕长临在武事上要强些,就连咸诚帝都好似玩笑般问了句若是此番夺魁他要什么。

慕长珺当时说的是:“儿臣见大哥府上清静,想着这可不行,便让王妃留了些心思,找个体己人侍候。前些日儿臣同大哥还说起这事,可大哥好似不大乐意,儿臣想着皆是我慕家儿郎,怎可如此肆意?此番便想,若是能得胜,请陛下颁旨治一治他,即便不是王妃挑的人,也让他自个儿点个出来才好。”

这话是看似是说者无意,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暗地里的意思?慕长卿要是想寻个闺中人,早几年宗室便有安排,晋王委实是没必要多此一举。但此番既然旧事重提,多半是慕长卿自己的意思,只是不好开口罢了。

这大抵是一笔交易,若是成了,放到晋王身上就有了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咸诚帝当日听罢看慕长卿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但他并未多问,就好似权当做未曾听出弦外之音。

虽说结果并非所料,但慕长珺做了该做的事,这便是诚意,作为回报,那份早已备好的往来书信便被慕长卿送到了咸诚帝面前。

春雷滚滚,伴着马蹄声踏碎了纷繁的思绪,办事房前影影绰绰,为马车中的来人撑起纸伞。

慕长卿松了指节,玉珩从她手里溜了出去,她隔着雨幕,对上慕长珺的眼神。

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浮现起了半分笑意,好似在说这笔生意的回报得来不错,看得慕长卿只想送他两个白眼。

或许很多人觉得慕长珺春祭未能如愿便是败笔,实则不然,慕长卿随着他们的问安声上前下拜,在瞬息间想起祭典前帐中短暂的一面。

“我只是想将天枢与温明裳这个人,从中暂且摘出去罢了。”慕长珺敲着桌案对她说,“大哥如今站在天枢之间,此事不难办,一封信便好。”

彼时慕长卿揉着扳指问他:“为何是摘出去?我还以为,你因着上一回的事可是十分讨厌温大人。”

“两码事。”慕长珺淡淡道,“大哥久不在朝,怕是对此般人见得少了。她的确或许会有所偏向,但天枢阁背后站着的,不和内阁的依仗一模一样吗?”

在这些人的眼中,万事唯君。明面的偏向不可有,但人心不可能永远不偏不倚。

慕长卿面露恍然,道:“此话有理!此人的确颇为懂得审时度势,若是此番把天枢摘出去,令其旁观事态,也不失为一个在人心上加码的好法子。”话说至此,她尾音已顿,戏谑地看向对方,“然此事于我有何益处?”

“春祭若成,大哥心愿唾手可得,若是不成,也可令陛下知大哥心中所想。”慕长珺撑膝与她对望,“朝中还有差事悬而未定,大哥觉得眼下我与三弟相争不下之际,陛下又碍于皇姐往昔所行,他会将权柄交予谁?”

长公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代替。慕长卿要想在咸诚帝面前说得上话,她就要向天子证明自己的用处,慕长珺正是给她这个机会。

醒木在案牍见被砸出“砰”的一声巨响。

刚起身的官吏们吓得哆嗦,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慕长卿回过神,彻底将陷入前尘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宁舟将人带到便自觉退到了咸诚帝身边,她目不斜视,就好似手下这支从未与天子离心的东湖羽林。

咸诚帝沉着脸,把案前的书信甩到了他们面前,森然道:“你们二人可能给朕解释一下,这书信是怎么回事?!”

“为何信中会知春闱考题,为何信中人会与北疆有书信往来?北疆还在打仗!雁翎素来不问朝事,这封信又为何会夹带在天枢给长卿的折子里?朕的好儿子们,能给朕解释一二吗?!”

水珠顺着小臂缓缓滴落。

温明裳指尖缠着濡湿的乌发,她刚被从浴池里捞出来,宽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挡住了窗前月光的觊觎。

洛清河拾了帕子帮她擦头发,皂角的香气混着暧昧的气息浮动在鼻息间,像是暗示着池中水冷透前的不可言说。

温明裳没那么早想睡,她好像被池水翻腾惊醒了,在昏沉的夜色里睁开双眼和望不见的尘霾四目相对。

“阿然。”她向后枕着洛清河的肩膀,嗅着对方身上的皂角香气问,“你觉得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像陛下,但又不全然为心底的猜疑所累,或者说他在冷眼旁观里厌弃陛下的所行所思。”洛清河擦去了发尾的水珠,顺势放松了坐姿,“如果没有走到今日,若是殿下扔如往昔,他与端王……称得上一时瑜亮。”

可惜了。

温明裳缠着她的指尖,笑道:“是,但难办的也就是这点。陛下愿意全心相信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不上权柄,但他不会,他笃定了这段情意是真的,所以会在其中反复斟酌。所以在给齐王准备的‘证物’里,一定会夹带有关于北疆的消息。”

这也是一场试探。

“但是准备的‘证物’自己一定漏洞百出。”洛清河道,“北疆你亲自在,陛下不会有所怀疑,而春闱出了纰漏,他们两个都跑不掉。所以……真正的布置并不在这一环。”

“没错。”温明裳眯起眼笑,笃定地说,“贡院、六部、三法司,甚至于王府往来的门客,太多地方可以下手了。陛证,那么此时……”

“晋王就一定会说,此事必要严加查办,儿臣——”

檐下铁马随风雨剧烈摇晃,“当啷”轻敲混进了醒木余音。

“儿臣统帅翠微多年,虽不比边境风霜,但厚颜自问知征人之困苦。”慕长珺俯身而拜,“有心怀不轨者构陷,此事不查叫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