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呢喃道:“不用这么伤心,做绝情的事你不是最在行?去找别人吧,多得是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何须一个沈瑟瑟。”
话虽如此,她却十分清楚,不会再有别人。
赵霁终其一生都是她的困鸟,走不出她构建的温柔牢笼。
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赵霁,我不再爱你,往后还会忘记你。”
“你将彻底地退出我的生命。”
到最后,爱同恨一起淹没,他从心头朱砂变成众生万象。
无嗔怒,也无钟情。
沈稚秋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赵霁久久无言。
脸上传来刺骨的寒意,他伸手去触,指尖却被泪水沾湿。
原来他早已落泪。
*
从大牢里出来,女子系好斗篷,太监已经等在外面,窥见她的身影赶忙上前,勾着腰说:“沈姑娘,太后有请。”
她睫毛颤了颤,没说话,随他走进诏狱旁边的屋子。
里面薰着香,点上暖炉,与外面的肃杀之景全然不同。
太后见她进来,喜不胜收道:“稚秋,这次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引赵霁大肆筹办,哀家还不知道怎么名正言顺地拉他下马。”
“本来哀家以为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拿捏他,没想到容妃竟有如此本事,哀家没有错信你。”
沈稚秋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容妃了,太后可以不用这样叫我。”
陈太后正在兴头上,哪儿顾得上一个称呼。
“不管怎么样,哀家一定要好好答谢你,你有什么心愿吗?”话如蜜糖,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她微微一笑:“太后娘娘何须急躁至此,莫非连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刚刚收拾完赵霁,转眼便要来收拾我,真叫人寒心。”
太后眼中闪过一缕寒芒,笑吟吟道:“稚秋是聪明人,应该不用哀家多说。这么大的事儿,哀家实在不敢冒险啊。”
“是,我早知道你对付完赵霁,一定会调转矛头指向我。未曾想太后娘娘卸磨杀驴这一招玩得如此熟练,让妾身猝不及防。”
陈太后语气转冷:“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激我,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都不是好人。”
赵霁别的不说,待她是实打实地好。
她呢?出卖起对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又算什么?
“淮阴王先前虽然对不起你,但你们重遇后,他对你是没有任何私心,连哀家看了都觉得感动不已。”太后慢悠悠道,“可哀家观之,总觉得稚秋丝毫没有为之动容,真可谓是铁石心肠。”
“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现在的下场是你一手造成,心里该有多难过?”
沈稚秋也跟着笑了下:“太后娘娘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她眸光兀的凝住。
“什么?”
沈稚秋漫不经心地说:“公主不是还没回来吗。”
太后勃然大怒:“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哀家从没有对外说过。”
公主失踪是天大的事情,她自然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只宣称福宁去了庙里祈福。
“很简单,因为是我帮她离开的。”
女子柔声细语道:“太后不会以为公主能自己逃出皇宫吧?”
太后目眦欲裂,猛的掐住她的脖子:“贱人,你把哀家的女儿送到哪儿去了?如果再不把她还回来,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咳咳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在不正常的刺激下,一张俏脸更显得艳若桃李。
陈太后忽然想起沈稚秋浑身是毒,吓得急忙松开手。
女子揉着脖子轻笑:“放心,我不会对你用毒的,这怎么够呢?”
太后死死的盯着她,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她不经意地提起:“太后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福宁会对三皇子那么好?”
陈太后冷笑:“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赵邬,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没有长眼睛罢了。”
明明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半点不像她。
天真、愚蠢,塑不出形的软骨头,让她少不了操心。
“哦?”女子眸中现出些许深邃的情绪,“琼华公主的故事,太后不可能没听过。”
太后瞳孔兀的放大,怒声呵斥——
“大胆!琼华与兄长私通,被天下耻笑。你竟敢拿此等贱妇与福宁比较,其心可诛!”
“是不是乱说,时间自有证明。”
“一派胡言。”
她冷静下来:“而且哀家给赵邬下了毒,他没有活头,不可能跟福宁发生什么。”
沈稚秋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
陈太后被她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背后一凉,忍不住蹙眉:“容妃,你到底在笑什么?”
沈稚秋抹去眼角湿润,仍然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在笑什么?我当然是在笑你啊!”
“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救活赵霁的吗?对,药王谷有门祸水东引的秘术。这些年我待在皇宫不是只顾着享福。我将此术仿照连心蛊做成了丹药,致死之毒解不掉,但救一个赵邬,绰绰有余了。”
她半眯眸子,表情愉悦:“我将这药给了福宁。”
太后手颤了颤,心中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没想错的话,公主与三皇子现在应该已经同生共死了。”
“贱妇!!”
她近乎声嘶力竭,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撕得粉碎。
当时她就不该轻信容妃,不该姑息养奸,养虎成患!
沈稚秋嗤了声,手腕翻转,掌心中躺着两枚同心结。
“公主后来给本宫寄了封信,上面说赵邬身中寒毒,她只能解衣相伴。”她轻声细语道,“太后娘娘,您猜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在哪里做夫妻呢?”
太后目眦欲裂,胸口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吐出口血。
她瞬间老了很多,扶着椅子倒跌几步,踉跄喃喃:“好歹毒的心肠,毒妇…”
“你们赵家灭我全族,而我没有杀你们一人,反而帮你促成了一段姻缘,太后娘娘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稀奇。”
她恨声道:“你有什么大可以朝哀家来,为什么要对福宁出手!她根本没有参与政事,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稚秋微微一笑:“我说过,我要的是赵家断子绝孙。”
太后闭目,脸色煞白。
许久,她睁开眼睛,咬牙切齿道:“哀家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来人,把这个妖女押入水牢,给哀家狠狠的打。”
“哈哈哈哈哈…”沈稚秋一边笑一边被缚住双手,那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外拖去,但她的笑声扔在继续。
哗——
铁链因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发出响声。
沈稚秋被扔进水牢里,手上绑着铁链,哪怕动一下都钻心疼痛,但她的心意外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周遭一片漆黑寂静,她就这样在水牢中轻轻地唱起歌谣。
有人甩了下鞭子。
“闭嘴,谁让你唱歌了?”
沈稚秋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露出摄人心魂的笑容。
“你想打我吗?”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好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心忍不住的发痒。
“妖女,你、你不要诱惑我。我是太监,根本不吃这套。”
她有些委屈,粉嫩的唇瓣抿成一线:“你误会我了,我是想说…”
“我浑身是毒,你用左手打我,左手断,右手打我,右手断,公公喜欢哪种?”沈稚秋觉得自己一向很好商量,“你可以自己选一边。”
那人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说:“水牢是关死囚的,你命都快没了,还有这本事?”
“不信的话可以看一看你的指尖。”
他不信邪地望下去,登时发出声惨叫:“啊啊啊!我的手怎么了?”他看到指尖已经泛起青紫,大有往上蔓延的架势。
沈稚秋语气淡淡:“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滚。”
看守那人仿佛遇着洪水猛兽一般,都不用她催促,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被俘第二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沈稚秋还没来得及探知,便听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砰!
下一刻,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股味道…桑落?”
女子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此刻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擡高声音:“你疯了吗,来这里干什么?快点走!”
她用力去推他的手臂:“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会死的。”
“沈瑟瑟,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女子立刻僵在原地。
“你…”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桑落轻声叹息:“怎么总是将自己搞得如此难堪,我说过多少次,你可以依靠我。”
他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水,道:“走,我们回问龙城。”
这一瞬间,从前所有困惑重新浮现,在她心里连成一条完整线索。
沈稚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小煞星和桑落,从来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