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损
有钱有颜,开学就被挂在校园论坛榜一的风云男大蒋驰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输在没阑尾上。
男人噎了一瞬,望向她的黑眸不动声色,似乎在分析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意这个。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方便面不能失去调料包,人也不能失去柔软的阑尾。
——尤簌一时激情口嗨后,给自己胡搅蛮缠的找补。
四目相对,空气寂静无声。
下一刻,
男人面无表情地摁下床侧呼唤铃。
“我让医生给我栓腰上行了吧。”
病床头侧,淡红光点微闪。
眼看他真的摁下了呼叫器,尤簌立即站起来慌忙谢罪,“刚才是我乱说的,这东西怎么关啊……”
护士小姐姐来得飞快,拧门把手的声音三秒后传入耳廓。
尤簌背脊绷直,还没等硬着头皮迎上去解释说,摁错了,就见护士踮脚熟练地更换输液袋,利落摁灭呼唤显示屏。
“有需要再叫我。”
“谢谢。”蒋驰期礼貌颔首。
你竟然吓我!
尤簌吃瘪地撇撇嘴,又坐回到椅子旁。
手中的红包还在烫手,尤簌低眉看了一会,默默把钞票塞回去,放进矮柜下的抽屉,“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非必要的,解决不了的事情,能拖就拖。
这是尤簌在不内耗之后学会的第一个道理……现在还在深受其害。
蒋驰期没在意地随口应了声,反正迟早是要塞给她的,没必要现在拉拉扯扯。
私人病房隔音效果好些,稍微没人说话就显得空荡,任槐柔知道蒋驰期也在这家医院后,细心地嘱咐她多在那陪陪,可以晚点回来。毕竟她入住第一日,该做的检查刚才已经做完,而且自己住院的事还是人家帮的忙。
但考虑到这是妈妈生病后第一次出远门,尤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封楚瑜还不回来吗?”
他不回来,蒋驰期如果想做什么也难。
“你要走啊?”
男人嗓音有些沙哑,眼角微耷,新换的这瓶药让他觉得有些头晕,但他没表现出来,轻声道,“去嘛,你妈妈还在那边。”
“她那边刚给我发消息说没事,我再陪——”
“表哥!”话还没说完,封楚瑜就阔步推门进来,“小姨呢?我了解完病因了,时刻准备汇报。”
果篮旁边怎么又放了个削好的苹果,少年微怔,“这苹果……””
“来自胶州。”
收到封楚瑜不明所以的眼神,尤簌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这苹果是刚才乌简削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尤簌简直神同步,上去就找水果刀,从果篮中精准找到苹果,削完后才发现蒋驰期现在什么都不能吃。
于是只好遗憾放下。
“这苹果……”男人闲闲启唇。
尤簌眼神骤亮,期待地看过去。难道蒋驰期也知道这个梗?
“——是尤老师专门给你削的,快吃吧,一会氧化了。”他说得毫不心虚。
“真的吗?”封楚瑜神情瞬间转为感动,他没想到尤簌一点也没记恨他刚才拽她的事,少年吸了口气,立即拿起苹果咬出脆声,“尤老师削的苹果……就是甜!”
蒋驰期貌似,挺会撒谎的。
吧唧吧唧啃苹果的声音连绵不绝,尤簌回头望向病床,本来是想告别回去的,结果看见蒋驰期好像比刚才更苍白的脸色,女生下意识蹙眉低声,“这什么药,怎么看上去越挂病越重……”
“别咒我,”男人半阖眼,唇线微挑,说不出的慵懒感,“走不走?有点困,你走了我睡会儿。”
“走…你确定你没事吗?”尤簌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我看下,伤口是不是渗血了。”
不然为什么脸色这么白。
刚拽住被角的手忽地被制住,尤簌疑惑地望过去。
“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乌眸懒懒掀起,蒋驰期黑发柔软地耷在眉眼上方,视线不加掩饰地直直扫向她。
“你那是想看伤口么?”
不!然!呢!
他越藏,尤簌越觉得有问题。细眉几乎攒成川字,女生语气罕见染上焦急,微温指尖从他掌下抽出,轻戳他的氧气面罩,声调怏怏难挨,“快点,不然我今晚都睡不好。”
“等会。”蒋驰期掀起被子往里瞅了眼,“我看看我穿裤子没。”
从推出来就一直被人围观,全麻之后他脑子像废了一样,什么都记不太清。
“穿了。”
瞧她着急,蒋驰期也没再逗她,男人脑袋往枕上又仰了些,露出一截修长脖颈线条,没固定静脉针的手掌用力,轻掀起身上覆着的白被,摊开得彻底大方。
“有点胀,没之前好看了。”
他忽地敛目,静悄悄盯着尤簌。
男人上身是裸的,料峭微凸的锁骨左右两侧贴着圆状吸盘,白色无菌敷贴在劲瘦腰腹黏了三块,没多余出血,但细看下去也能窥见纱布下的淡红色,一眼望去,很瘆人。
尤簌没忍住鼻腔一酸,“搞什么,怎么突然得这个病……”
“管都没插,”蒋驰期还笑,冷白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语气放缓,“明天就好了。”
……哪能好这么快。
尤簌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抽抽嗒嗒地给他添堵,蒋驰期眼下一片乌青,是困极的样子。女生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无菌贴和点滴软管,轻手把被子盖回去,又对上男人黑眸,一字一句贴心嘱咐。
“别乱动,不要蹭到伤口,晚上我再来看你。”
“晚上你不睡觉,跑我这干嘛。”
“别管。”脚步一滞,尤簌恶狠狠回头睨他一眼,“我喜欢你的限定战损风皮肤。”
那你眼圈倒是别红啊。
蒋驰期扯了扯干涩的唇,深邃眸光一直追到她出房间,直到听见房门咔哒一声叩上保险键,才淡淡垂眼,摸出手机。
走廊外人来人往,虽是私人病房,但负责的医生护士却一点不比别的地方少。尤簌靠在墙侧倚了一会,等眼眶内的湿润蒸发,才提步走到导医台。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306号房病人手术情况怎么样?”
……
一直攀谈了十几分钟,尤簌惴惴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护士说,术中不用插引流管,算是比较轻微的一类病人。手术进行得也很顺利,只要之后认真护理很快可以恢复,况且他还有健身的习惯,身体条件要比普通人好一些。
……不过就算说得再轻松,也是台全麻手术。
尤簌低眉,捏了捏酸胀的脖颈,打开附近地图,准备到时候去外面买鸽子汤或乌鸡汤给他和她妈妈补身体。
“尤老师……”
正滑动翻看屏幕上餐饮店的手指顿住,尤簌诧异地回头,看见封楚瑜不知什么时候默默跟在了她后面,“怎么了?”
“有件事没跟你坦白……其实昨天是我非要拉表哥跟我一块去外面吃爆辣小龙虾,他才生病的。”
封楚瑜有些惭愧。不知道为什么,他跟表哥也差不了几岁,但总觉得表哥哪哪都比他成熟,这次竟然还间接害他做了手术。
尤簌看见少年内疚到脸红的模样,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怜爱,“……没事,回去吃苹果吧。”
……依照她对蒋驰期的了解,封楚瑜根本不用太愧疚。
因为蒋驰期很有可能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拿此事来要挟他当自己跟班,任劳任怨,听打听骂。
封楚瑜还没再进一步阐述自己的罪状,刚做完心理准备,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擡头就看见尤簌瘦削清丽的身影裹在宽大冬衣中,走得步履匆匆。
……表嫂没怪他,表嫂人真好呜呜!
“对了,”女生走到半路又匆匆小跑回来,“护士说术后一个半小时之内不能睡觉,你去把你表哥晃醒。”
这种讨打的事,为什么要他来做!
B市的冬季比南方要不留情面太多,空气中的湿度猛然降去一大截,枯木料峭,萧萧冷风一吹过,过往行人随着都要打一个寒颤。
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尤簌,B市给她的第一印象像个冷面严苛的金佛,雄壮恢弘却不温柔。她喉腔和鼻腔跟上午比起来干燥了不止一星半点,隐隐还生出点痒意。
拐去附近超市买了最大容量的暖瓶,尤簌才匆匆转进大楼。
其实一开始护士看见刘副院的名片,想让他们去住私人间的,但尤簌和妈妈本身就做好了除医保报销外所有的自费准备,所以不易过度奢靡,还是选了六人间。
这间病房就比蒋驰期那边有“人情味”太多,有许多已经做完手术或处在疼痛期的患者,时不时哀嚎几声,让尤簌心里总是下意识沉重……但幸好,她从家带了几对工业耳塞。
隔音效果超强,还没等她放下暖瓶找出耳塞来,任槐柔就已经递来一堆没拆包装的橙色软耳塞。
不愧是母女,她妈妈竟然连她东西藏在哪都能翻出来。
但带耳塞的动作还没持续几分钟,尤江枫就匆匆打来电话,他本来说要请假过来陪床的,最后让尤簌拒绝了。
尽管爸爸那家公司薪资不错,可那边的假却十分难请,甚至如果不是特殊要紧的事,还会让人带电脑居家办公,一些事情处理上比在公司都琐碎。
任槐柔摘下耳塞和爸爸说话,她去外面打了一瓶开水,等到回来的时候就听听见妈妈一脸义愤填膺。
“之前那家医院半点水平都没有,咬定说我没办法恢复,让我延误最佳治疗期,刚才这里的医生过来说我等几天就能手术,虽然恢复期不确定,但肯定能站起来。”
尤簌眼神微眯,放下暖瓶,打开律师咨询软件,开始预谋跟庸医打官司。
手机刚解锁还没划动,屏幕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蒋驰期:[真不疼。]
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下,尤簌坐在矮凳上,募地屈膝抱住小腿。
……骗人。
起初确实是不疼的,因为全麻的药效还没过,直到被允许睡觉后,男人断断续续昏睡了四五个小时,那股生猛难忍的疼痛感才突然袭来,止疼泵也无济于事,晕沉的额头逐渐渗出薄汗。
他猛地惊醒……却无意看见,床侧有个小姑娘趴在他小臂旁,睡得很轻。
空调暖风吹得人无力,窗外医院的暖黄地灯透过窗帷淡淡渗着光,女生脸颊轮廓逆光,绵密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干净清纯,像初春的白色蝴蝶。
蒋驰期想起白天,他夸她的那句漂亮。
内心难抑的疼痛感忽地被一股柔滑的力道安抚回去。
男人伸臂刚要给她扯扯棉衣,就见女生眼皮忽地微擡,直到视线逐渐清明。
“尿尿吗?”
轻柔的安抚力道瞬间分崩瓦解,他又开始疼起来。
任槐柔那边已经睡下,她就早早过来蒋驰期这边守着,封楚瑜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照顾人这方面没有她擅长,来了之后果然如此,那小子睡得大兴安岭冬眠的狗熊都香。
尤簌直接面带死亡微笑,揪着耳朵,把他赶了出去。
私人病房是有两张床的,但她怕蒋驰期脸皮薄儿,有事不叫她,于是直接睡在他旁边,这样不会错过他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机会。
如此体贴……尤簌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骄傲之情。
二十四孝女友,还有谁!!
蒋驰期,谨记这刻,之后跟我分手,你都要边扇自己嘴巴边分。
“谢谢,不用了。”
男人这才接下她惊世骇俗的一句。
点滴还在打着,一直要持续输十几个小时,尤簌探身起来看他的被扎的左手,放心地拍拍胸脯,“还好,没跑针也没肿。”
“我特意把流速挑慢了些,因为护士之前告诉我说,有些消炎药个别人输进去会有副作用。”
“好。”
黑眸中映着浅光,蒋驰期看了她一会,才弯唇应她。
眼看是睡不熟了,尤簌也打开了床边的小亮灯,“我甚至给你准备了特殊才艺表演。”
“摇水瓶和吹口哨。”说着她就拿起旁边的灌了半瓶的水壶开始边摇边乱吹一起。
唇舌贴在一起漏风,最后只在男人无奈的眼神下吹出个残音。
她来之前明明学了很久,却还没吹不好。
“这样么?”
薄唇轻抿,他从唇舌缝隙吹出口气来,流氓哨微昂。
“你怎么这么熟练??”
蒋驰期轻笑着瞥她一眼,故意找骂,“就,高中经常拦女生吹来着。”
“……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你伤口是这对吧?”女生皮笑肉不笑,白皙手指抓握着水壶,举在他伤口上端两寸左右位置,堪堪欲砸。
蒋驰期盯了两秒,忽地转口,“说错了。”
还算识相。
尤簌悠悠收回动作,“我就说你——”
“是她们对我吹。”
你死了真的,蒋驰期。
她眼神太幽怨,要砸又松不开手的样子直接被架在半空,找不到台阶下。
男人笑得从胸腔震到腹部,最后被扯得咳了几声才皱紧眉头,收回浪样,“服了……”
“别嘴硬了真的,”看到他这副坐公交都要被让到老弱病残专座的病怏样,尤簌还是选择了原谅他,“我知道你疼,这是人之常情,你又不是钢铁侠。”
女生瘪嘴,悄悄用棉签沾水给他蹭了蹭干涩的唇。
面罩搁在一旁,他被湿润棉签蹭唇的时候也一直盯着她的唇看,眼皮懒懒地耷着。
“真没疼。”
“哦?”
“个人体质不一样,有人就是不疼。”
“可不是嘛。”
“你自己上网查,我这个属于最轻程度的。”
“嘿,您瞧瞧!”
“明天就能下地了。”
“没听说过。”
“你再用捧哏的方式跟我说话试试。”蒋驰期笑得瘆人。
扳回一局,献丑了。
尤簌挑唇,礼貌一笑。
输液袋一点一点干瘪下去,萧瑟的寒风鼓着撞上玻璃窗,发出有些可怖的呼啸声,较完劲之后两人忽然又安静下来。
蒋驰期手背朝上,搭在她腕边,尤簌舒了口气,慢吞吞把手心搭上去,十指相扣,他指节轻撚她的手指。
软得跟棉花一样,还跑过来给人守夜。
他本来想请护工,但了解到这病也就第一天怂点,封楚瑜也在陪着,最终还是作罢。
“对了,你妈那边怎么样,刘叔说能治好吗?”
“刘副院还在Y省讲座,要后天回来,但他一些同门师兄弟在给我妈妈做诊疗,”想到这事是蒋驰期搭的线,尤簌垂眸,又回握了一些他的手,“……他说可以治好。”
三四年了,说可以治好的那一刻,尤簌像是第一次看见妈妈那么放松,就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大包袱背在她身上,今天才终于卸下去。
“那就好,”蒋驰期语气也轻松了些。
刘叔这方面确实是专家,在他刚从尤簌家小区出来时就发消息跟他说了,她妈妈的病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小地方庸医多,没怎么治就说没得救,又平白无故延误了最佳时机,搞得目前不光是原始病症,连腿部肌肉都有些萎缩。
但毕竟刘叔是用眼睛看,他想了下还是没跟尤簌交流这件事,怕两人说着说着,到医院用仪器检查最后发现事情有变,空欢喜一场。
现在听见尤簌确定的口吻才敢提这个。
男人微扬唇角,嗓音略些拖腔,像不经意地一问,声线却清和澄净,“那是不是,你以后就没什么难过的事了?”
心跳滞缓,像被浸在温泉中缓慢上升起伏,尤簌舔了舔唇才歪头看他,“好像,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