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蝴蝶茧_05
司洛林解决完伤口回到房间时,在角落发现了瑟缩成一团的郗雾。
他在壁炉里又添了几块无烟碳,随后拿起一旁椅子上的长毛衣外套,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把毛衣敞开,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清朗的嗓音缓缓降落在她的头顶上方:“我对自己的童年没有太多好的印象,大多数时候都是恐惧,大概比你幸运一些的,是我的家人并不恨我,他们只是严厉,只是不懂怎么养孩子、只是工作很忙,所以只是不懂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只是精神和物质只能满足我后者,所以我的性格便是现在这样,孤僻、不合群、讨厌社交,以及……缺爱。”
闻言,埋头膝盖间的郗雾缓缓擡起了头,看着他,司洛林就也看着她。
顿了顿,他换了个姿势,盘起腿坐到地上,她的对面。
“幸运的可能是……我遇到了你,你重塑了我的世界观,给了我生命的另一种可能,于是,在那样的先天家庭缺陷下,本来会成长为一个沉闷、无趣、没有独立意识的提线木偶的人,得以创造了石头开花的奇迹。”
他朝他张开双臂:“雾九,每个人都有创造奇迹的可能,只要还愿意改变,我无法昧着良心说我能理解你的过往,但能不能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环境变了对不对?毕竟有我在对不对?”
“你没有了。”她望着他,似是赌气一般地嘟囔了一嘴,“你已经是别的女人的老公了,渣男。”
经她这么一提醒,司洛林才似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托起腮帮子,看着她:“哦,对哦,我已经不是你的了,我们现在是不正当的婚外情关系。”
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把脸扭到一边,就不看他:“你昨晚把我弄疼了,流了好多血。”
司洛林挑眉:“缺乏练习不是很正常?毕竟你也拿了我一血。”
郗雾猛得扬手,一巴掌挥在他的肩上,痛得她手直打哆嗦,咬着唇,可怜巴巴得对手呼着气。
司洛林环着她腰把她横抱起来,然后放到了床上,郗雾身上的衣服所剩无几,一只手勾着他脖子,另一只手玩着他衬衣上的纽扣。
睡衣松垮,她一侧浑圆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白色的灯光打在上面,像平白添了一丝高光。
“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了?”她看着他,有些泄气的问。
司洛林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答:“你知道的,和你不知道的。”
她手指拨着他胸前的纽扣,很久之后才慢慢回:“我一出生,就被告知患有遗传性精神病的可能。”
“我知道。”
郗雾苦笑一声,喉咙动了动:“我有一个糟糕的童年。”
“我知道。”
“一个糟糕的家庭。”
“我也知道。”
“还有满是暴力的学生时代。”
司洛林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
郗雾笑了:“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说,脸这一块,我像极了母亲,可在性格这一块,我无限接近于父亲。”
“父女之间本该是天然亲近的关系,可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好像注定了不被待见的命运。”她擡起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司洛林,你说你有一个不被理解的童年,可是再怎么不被理解,听在我耳里,却明明是幸福的模样。”
司洛林喉咙动了下,没说话。
她望着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苍白:“本来,我已经忘了,那些记忆很痛苦,痛苦到让我选择性失忆得忘掉了很多事情。”
“直到那次和谈颂正面交锋。”她看向司洛林,“她和我的关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对吧?”
司洛林没回,但表情却是默认了,于是郗雾苦笑一声,才又继续淡淡道:“因为她,那些被我选择性忘掉的一切,重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恶心又窒息的回忆。”
“你说你的童年不被理解,可你的家人至少不会不要你,我可不是。”
想到什么,她脸上浮现出讽刺无比的笑容,眼神不自觉带上防御与严丝合缝的痛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
郗雾顿了一下,笑了,“不对,应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溺水吗?”
司洛林喉咙一痛。
说出来的刹那,似乎卸掉了什么身体的重担,只是那种糟糕又窒息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反而陷入了一种无所谓的情绪里。
“我从小就活在所有人的厌恶里,活在恐惧里、活在混乱里,我总是会想,为什么是我?这个世界上应该再没有人会比我讨厌这个世界了吧?所以……”
她却及时地刹住了嘴。
望着天花板,视线薄凉:“所以其实,我从未体验过一天当人的感觉。”
她视线微微一移,触到司洛林的瞬间,才稍稍有了些温度:“直到遇见你,遇见你们,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笑:“我活在这世上就是没有意义的,我就是讨厌我的人生,无比讨厌,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结束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为了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多活一年、一月、一天、一秒。”
“我的人生难道不是我的吗?”
“而人总是要死的,而死了之后所有的功败垂成就会成为永恒的完成时、成为遗憾,这样的人生更没有意义,它一点也不完美,而我的人生输了无数次,我不想就这么永远输下去,我就希望我失败又落拓的人生至少有一点是完美的,就一点。”
司洛林胸口淡淡的起伏着,安静地听她说完:“所以,不改对吗?”
郗雾看着他的那双凤眼,狭长犀利,总让陌生人不自觉远离:“司洛林,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真面目吗?我现在撕开给你看了,你满意吗?”
司洛林看着她的眼睛,赤忱而清澈,所以才更让他窝火。
只是他再也不敢了,时至此刻他才恍然想起夏空禾的医嘱:“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个精神病的逻辑,更别代入她的逻辑,虽然对于宇宙真理而言,她说的不一定错,但对于时代进程、社会特征而言,她就是疯的。谈颂是疯的,但也不要以为你的郗雾就正常了,心理类的疾病都已经复杂难治得登天,更何况精神类的?尤其是她这样特殊到极点的案例,既然选择了去辅助治疗,就要做好迎接一切荒谬的准备。”
也是,能让夏空禾这个高材生都感兴趣,甚至不惜暂缓美国那边的学业都要抢着来的病例,怎么是靠他一个非专业人士三言两语就治好的?
终究是他心急了,是他关心则乱、气得上头乱了分寸想要速战速决。
可她这是病,病又怎么能像谈生意一样呢?
他现在是在做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让一个完全理性化思维的精神病患者生出感性思维的花,并且,还要让她恢复完整的、所谓爱的能力。
他慢慢勾了下唇,看着她:“雾九,我同意你说的。”
郗雾一顿,随后眼睛慢慢的、一点一点亮起来:“真的?!”
“真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温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么按照你的逻辑,别人没有权利过问自己的生死,既然这样,也挺好,我对没有你的人生也没有丝毫兴趣,想想就无趣至极……”
郗雾笑容一滞:“司洛林……”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结局,我就什么结局。”完言,他顿了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又缓缓道,“当然,既然你这么想给我铺路、想让我活着、想让我管着之后的曜字传节,商量也不商量就给我安排好了一切,那你最好也想想办法,怎样激起我活着的欲望……”
他声音轻下来,混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却异常清晰,清晰到近乎残忍:“现在这道逻辑题的唯一解只有一个,你知道的。”
郗雾咽了口口水。
她当然知道。
这对她来说就是一道题,一道事关司洛林生死的题:如果她死,司洛林因为爱她也会跟着她走。可她舍不得他死,而她必须死,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她死他不死?
很简单,答案只有一个:让他爱上别人。
得到清晰答案的一刹那,她心脏剧痛。
擡头看向他,喉咙哽咽起来对不对:“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