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创意和元素混为一谈,元素谁都可以用,但支撑创意的背后是构思、是内涵、是三观、甚至是一个人他活着的证据!但元素不是!你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拿人家活着的证据来颠倒黑白说是自己的东西?!”
“那你想怎样?”
“你退赛。”
官晁笑了:“学校不会同意的。”
“你去找老师说明。”
官晁上前一步,笑:“我要偏不呢?”
郗雾眼神变了。
“而且,你有证据吗?”
她把官晁打了一顿,对方全程没还手。
郗雾被后来赶到的带队老师还有其他几个人拉开,何临的动作和力气大了些,直接把她抡到一边的墙上,她手腕不当心甩到铁架子上,轻微骨折。
所有人都去关心那个“受了委屈”的抄袭者,只有乔火扶她,且不需要她说任何话就和她同仇敌忾。
那天她就懂了,管你是不是学生时代,天真和嚣张永远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是从那以后,凡是自己的作品,哪怕是随手团掉不要的“垃圾”,也要霸道地写上不同形式的“9”作为她的专属logo。
当时她伤到的是右手,从医院简单包扎后回赛场,发现她小组长的身份被撤了,换给了官晁。
Wonder大奖赛在国际上的地位很高。
一是因为它是青少年美术赛事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二是因为通过小组赛和个人赛的方式为参赛者提供一个思考——日后走商业化道路还是纯艺术画家的道路。
前者对个人艺术理念和创意的考察并不高,但收入稳定,可供挑选的职业也很多,设计师、建筑师、视觉艺术、动画甚至影视。
而后者不一样,后者表现个人艺术理念,所以对创意的自我保护更高,大部分收入来源靠画廊或是拍卖行,而这就是最尴尬的地方,如若没有名气,那么不会有画廊或是拍卖行愿意收录作品,而若有名气,像臧曜这样的,随手一幅便是千万起价。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是走纯艺术画家这条路的现状。
运气好的,像达芬奇,运气不好的,像梵高。
而郗雾显然是运气好的那个。
虽然天赋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但不代表她就能一夜成名。
只是她有臧曜,所以艺术圈的人脉不需要她去开拓。
她也有司洛林,所以曝光度不需要担心。
虽然她迟早成名是事实,但成名前的那段晦涩经历,因为这两个男人,被无限压缩。
因此她才能少年成名。
所以她运气好,是真的。
不,是运气太好。
只是她两年前的那次,运气并不好。
因为那场对峙,她和官晁彻底决裂。
整个大奖赛从开始到结束,她没和官晁说一句话。
除了乔火,其他两人在官晁的煽风点火之下,孤立她排挤她。
理由无外乎一个,在学校的集体荣誉面前,她怎么这样?
太自私了。
可是郗雾觉得更可笑,觉得这是道德绑架。
就算拿奖了,她也觉得是耻辱不是荣誉,和抄袭者合作,本就是对原创的极大侮辱,这奖,真的是荣誉吗?
这奖不拿才是荣誉。
学校真的在乎吗?
学校只是想刷奖。
只是那个即将退休的校长为了应付上级指标的纸上谈兵。
谁在乎原创?
没人在乎。
带队老师在乎吗?
在乎啊。
可她更在乎自己的工资。
校长在乎吗?
他怎么会在乎?
他连自己的本职行业都敷衍了事。
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安稳退休,他连艺术是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何临和张故怡。
他们听不懂。
他们只有虚荣心。
原创将死啊。
原来这种感觉。
呵。
郗雾也试图反抗,初赛开始她就打死不和抄袭者合作,第一次,带队老师忍了,虽然不是第一名,但堪堪擦线进了复赛。
复赛,郗雾仍旧继续当甩手掌柜,死都不配合,带队老师给了她手机,是校长的电话。
电话里告诉她别忘了合同。
巨额的违约金她赔不起。
她只能妥协,但是她找了带队老师。
接下来的比赛,只要官晁不插手,她就继续。
带队老师同意了,但同意之前一顿气急败坏的教训,这些日子她也确实忍够了。
郗雾没忍,到场驳回去:“麻烦您闭嘴,再骂一句我今天就回国!谁的面子也别想在我这卖!”
后来她靠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小组的夺冠之路。
张故怡和何临给官晁撑腰,不帮她,她和乔火两个人累死累活,两个人赶五个人的量,最后署的南评私高的名字、他们五个人的名字。
官晁作为组长,排第一。
成员名单默认由组长递交给组委会,郗雾排名单最后一个。
这个比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组长外,组员排名默认对作品的贡献值,虽然不计入总分,但总归会给评委一个印象。
最后,奖杯是官晁作为组长上台领的,赛后庆祝会她也是被抛掉的那个。
才十六岁的她几乎把崩溃经历了个遍。
唯一欣慰的是乔火陪着她。
她以为是结束,但是回校后才知道这是个开始,张故怡这个大嘴巴喜欢拱火,她和官晁矛盾的第一天,事儿就被她通过社交软件交流回了国内、八卦进了南评私高。
于是在她回来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一件事:郗雾那个刺头果然惹事了。
惹了什么事?
——抄袭官晁作品还要倒打一耙。
不仅如此,比赛现场还当甩手掌柜,弃学校荣誉于不顾。
有人信吗?
所有人都信。
因为不止一个美术老师说官晁的画功比郗雾扎实。
有人不信吗?
有。
专业人士。
不过专业人士一般懒得和门外汉废口舌。
所以所有人自动忽略了曾经美术老师还说过:但是郗雾的艺术理念和想象力全校无人能及,创意犹是。
成了一个无法自解的悖论。
于是她被孤立成了理所当然。
闫凯那个喜欢靠与她作对来吸引她注意力的人,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的招数,隔三差五在她耳边多句“你怎么还抄袭啊”的嘴。
郗雾懒得解释,也是那个时候她明白一个道理:解释是说给有分辨能力的人听的,而不是早给她下定义的人。
所以她直接和闫凯打架。
可能是那阵过得太过压抑了吧,所以双向情感障碍比医生预期的更早地发作了。
这个病病情诡谲,与其他患者的共性之下,是自身经历养出来的个性。
抑郁的时间其实比狂躁更多,变得敏感多疑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
郗文容请假带她旅个游,明明是正规专业的酒店,她却像强迫症一样把房间里里外外反复检查。
电视机的红色针孔处要拿东西遮住才能睡觉,大晚上随便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就觉得对方是歹徒是强/奸犯。
对周围对她好的人要求严苛,总是很自私的想着为什么不按她的想法来!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糕!
只要一点点脱离她的预期,胸口的无名火就让她控制不住地发火。
所有人都觉得她莫名其妙。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她压着,自己更难受,她发泄,会伤害周围人。
于是慢慢的,她不知道该怎么与生活和解。
神经过度敏感让她经常失眠。
也让她看到许多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于是她的作品与众不同。
但她的痛苦也无与伦比。
有些回忆就像本应该焚烧处理却只被深埋地下的死尸,每一次回忆都像刨坟挖尸,既不礼貌又恶心。
在酒店的房间踱步几个来回,最后还是走到门口的位置,靠墙站着。
她给司洛林去电话,想问他能不能给她换个房间,多花点钱没关系,从她的账户里扣。
拨完才想起他关机了,刚要放弃摁挂断,对面却接通了。
郗雾一愣。
“司洛林?你刚关机干嘛?”
“你猜。”
郗雾翻了个白眼,胸口的烦躁不知什么时候降下来了。
“我想换个房间。”
对面笑了声:“见到官晁了?”
郗雾脱鞋的动作一顿,声音不自觉提上去:“你几个意思?”
他这话无非告诉她,他给她安排的这房间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和官晁隔壁眼见心烦。
“放心,她进不了初赛。”
“我在问你房间的事。”
“方便你近距离看好戏。”
“什么意思?”
“替你欺负人啊。”
郗雾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司洛林……”
“雾九。”
她微怔,手指刨了下手机壳:“嗯?”
“人一辈子就一个十八岁,所以我猜,你这一整年都会有礼物随机掉落。”
他说完就挂了。
郗雾只懂了最后一句。
但司洛林不会害她的。
她只要明白这个就好了。
她胸口的烦躁轰一下散了。
但她明明知道是药物作用。
海选对她来说太容易。
但是,好戏?
什么好戏?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她还站在门口,所以门外又响起的脚步声让她回了神。
她听到门外一声熟悉的女声。
优雅谦逊的道谢声,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
手机叮一声进了消息。
郗雾摁开,是亚洲海选赛场组委会的消息。
二轮海选赛评委名单公布了。
郗雾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臧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