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窗户又被敲响,这次是褚颜曦。
“老师?”郗雾有个社交的坏习惯,就是自从上了高中,任课老师变多之后,她就不怎么记老师名字了,不论男女,都称呼一声“老师”,其实挺不尊重人的,她心里清楚,却又很喜欢偷这样的懒。
褚颜曦叹口气,弯腰,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别信他的嬉皮笑脸,一见钟情是他口头禅。”
郗雾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知道分寸。”
褚颜曦意外的挑了挑眉,笑了声:“行,数学考得怎么样?”
“一道不会。”
褚颜曦笑了声,没什么意外,“有在数学考场准备语文考试吗?”
郗雾没意外,毕竟是班主任,这些常见现象肯定早总结出来了,点头:“有。”
“嗯。”
褚颜曦说完打算走了,又被郗雾喊住:“老师。”
“嗯?”她的手臂环着,比起育人的女教师,整个人更像商界杀伐果断的女精英。
郗雾对褚颜曦很有好感,所以下意识想和她多说话:“我听同学说,高一的开学考有个戏称,叫‘理科选天才’,所以数学物理方面的难度是只有天才才能做出来,普通人可能连门槛都摸不到,整场考试也确实大部分人都在玩手机,可是这难道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褚颜曦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轻轻笑了一声:“因为理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天才捷径,也是为了体现不公平。”
“有些时候浪费大概四个小时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就避免了他们浪费三年时间在没必要的事情上。”
“以前很多高校,甚至现在某些高校仍旧因为种种原因,是设立少年班的,专门招一些智商卓绝的天才,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被取消。但少年班被取消了不代表这样的天才就不存在了,所以世音有这个考试,目的就是从新生中筛选出这批人。”
“理科考试一来是给绝对天才捷径,免得他们和普通人待着,对他们自己是浪费时间,对社会来说就是浪费人才资源,赶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也是体现了我们学校宽广的心胸与格局;
“二来,因为能够考进世音的学生大都成绩不错,都是天之骄子,心气儿太高了就容易骄傲,以后不好管教,而过分骄傲对学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场考试也是教他们做人,告诉他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些时候天赋就是不公平的,不能视而不见,要学会承认别人天赋上的优秀,相当于进来的第一课就是教他们放低点姿态,这样才便于他们在后期的学习中最大程度的开发自我。
“当然,考完崩溃也没有关系,因为环顾四周都是零分人,本来就是超过他们这个年龄段能力水平的知识,甚至有可能超出他们一辈子的理科水平,在这个怀疑自我的时候,发挥一下班主任安慰学生的作用,还能拉近师生彼此的距离与信任感,但鉴于班主任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所以我们学校配备有非常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团队,给学生做心理辅导,也给老师做定期的心理规培。”
“你看,多正常的考试。”
郗雾听明白了,但仍旧懵了会儿。
“那……赶他们去该去的地方?那是哪里啊?”
“需要他们的名校咯,国内的、国外的,顶级高校的相关专业团队,比如这次数学卷子的出卷方是耶鲁,那能做得出来自然就是直接去耶鲁,要是能和那边学校沟通顺畅,直接保送也不是不可以,世音会直接给他发高中毕业证。如果觉得不合适再回来也可以,世音也会为他们保留学籍。”
“原来这就是理科选天才啊。”郗雾感叹一句,“那他们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不去,学校只是提供机会,不会强买强卖,选择权一直在学生自己的手里。”
她突然想到苏绯说的那个山区的事情,因为最开始的偏见,所以为了不去陌生的大城市而故意考差的学生,她问褚颜曦:“如果因为年龄或者家庭的原因,无法一时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呢?”
“那就只能错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连自己人生的选择都做不出,如果连自己真正想做的、想要的都不知道,不能独立思考只会为了那份归属感而盲目从众、随波逐流,那就只能活该被环境牵着鼻子走、当枪使咯。”褚颜曦往前一步,隔着窗户,无视教室里的吵吵闹闹。
“乌合之众,全世界,哪里都一样。”
“不会独立思考的人注定成为舆论操控者的愚蠢帮凶,世音也只是在大社会下提供机会的其中一个中转站罢了,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及到每一个人,人生终究是自己的。”
郗雾抿了抿嘴,无法反驳。
因为她觉得即使褚颜曦说的话很残酷、太过高高在上,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还有郗雾,作为转校生,我要给你一个建议。”褚颜曦笑着,“日后的学习生活中,你可能会发现世音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因为它也是个小型的生态圈,是生态圈就会有弱肉强食、就会有优越感与自卑感、就会有你不喜欢的圈子和你喜欢的圈子。”
“而每一个生态环境里,每一个你所看到的现状,都是它自我优胜劣汰的结果。”
“世音不例外,也不会例外。”
“这里到底是自由的天堂还是自由的囚笼,不是由学校决定的,而是由学生决定的。”
“学校只负责宏观调控。”
“你可以不满,你也可以去尝试改变,这是受世音高中保护的自由,世音要培养的,一直是自由的精英,无论国际部还是境内部,盲目从众的笼中鸟才是被淘汰的那批人。”
“就像这个世界,它桎梏良多,但其实选择权一直都在自己的手里。”
“你希望世音是一所什么样的高中,那就去把它创造成什么样的生态圈。”
“笔在你手里,那哪里都是你的白纸。”
郗雾愣住了。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背影一如既往的英姿飒爽。
郗雾还裹着羽绒服,窗外春风擦着她的头发飞过,绕起细碎的小圈。
跑到楼梯口的褚颜午停了下来,拿起手机给司洛林发过去几条消息。
【褚颜午】:小爷这个月末开派对,你那套海边别墅的钥匙给我。
【司洛林】:别想。
褚颜午勾了勾唇角,手指继续。
【褚颜午】:新来的也来。
聊天框的顶部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却迟迟不见消息发过来。
褚颜午靠着楼梯扶手,身边有走过的男男女女纷纷和他打招呼,他一律擡头给个笑容say声hi,应付自如。
【褚颜午】:没错,就是郗雾
【褚颜午】:借不借?
【褚颜午】:来不来?
【褚颜午】:^_^
对方的消息来了。
【司洛林】:借
褚颜午笑了起来。
【司洛林】:来
褚颜午迅速切出微信另一个名为“春天第一个趴体临时分部”的群,发下一条消息: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场地搞定,不见不散!
一幅画,拿捏郗雾,再拿郗雾拿捏司洛林,一石二鸟诶!
褚颜午,你这聪明的小脑瓜!
他笑嘻嘻地往楼下走,司洛林最后一条消息到的时候,他还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三步一阶梯,点开看。
【司洛林】:我喊上了叶楼晖
【司洛林】:^_^
“靠!”一阶梯踩空,褚颜午屁股咚一声滑坐地上。
周围有同学漫不经心的走过,然后偷偷笑话他。
司洛林你这个混账!
成绩出来的很快,上午考的数学,下午考的物理和英语,晚上考的语文。
第二天理科和英语的成绩就出来了。
因为做过心理预期,所以郗雾看着那大剌剌的“0”,第一次没有丢脸和脸红的感觉。
驼柿比她好一点,是2分,但她仿佛习以为常了似的,试卷看一眼,拦腰一折,塞课桌肚里,继续预习新学期的内容。
前辈不愧是前辈。
好榜样。
郗雾把试卷撕掉扔掉,眼不见心不烦。
这本就不是她的人生。
成绩直接在“全世音”就可以查,物理和数学是全校公示的,一张完整的成绩排名,但林林总总不是全年级的,甚至有些人有数学成绩却没物理成绩。
郗雾不了解,请教驼柿,驼柿说能上成绩排名的都是上10分的,没上的不是零分就是个位数。
郗雾理解了,也没看全,就随意瞄了一眼前三。
物理和数学的第一都是司洛林,满分。
他这么厉害?
想起褚颜曦的话。
那他岂不是耶鲁斯坦福随便挑?
那岂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心里突然一阵失落。
英语成绩只有自己能看到,高一的时候总分150,驼柿说等到了国际部,英语成绩就会改换成雅思的计分方式,高一如果能保持140以上,那差不多就是雅思拿7分的水平。
而这一次郗雾很荣幸地拿到了60分。
她摁掉。
慢慢来,慢慢来。
大不了就去贿赂一下臧彧。
“好,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数学老师几句话带过了开学考的内容,就开始了新学期的课程。
郗雾胳膊戳了戳驼柿:“不讲试卷吗?”
驼柿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数学考了什么?”
郗雾摇摇头:“我应该知道?”
驼柿看了眼讲课老师,往郗雾耳边凑,问:“你考试的时候没有拍照搜题吗?”
郗雾震惊了:“考试还能拍照搜题?”
“当然!”
“不是说不能作弊吗?”
“严格来说……对世音的开学考来说……不算。”
郗雾有点小小的吃惊,不过她很快又猜到了:“是不是压根搜不到?”
驼柿点了头。
“全卷四道题,难度依次递增,但其实贯穿全卷的,用的只有一个猜想——庞加莱猜想,这一次是耶鲁大学数学系的数学研究团队出的题,是在庞加莱猜想的基础上的一个更高更复杂的变式,那四道题其实是他们团队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破解生涯里的四道难关,我们拿到的已经是经过简化之后的了,前三道是他们团队已经解决的,第四道是他们现阶段正在突破的……”
“也就是说,最后一道题还没有被证明出来?”
驼柿点点头,肯定了郗雾的猜测。
驼柿一边听着讲台上老师的讲课,一边在课本上做些标记,随后又继续和郗雾说:“世音和国内外很多名校都有建立这样的友校关系,比较特殊,不仅是互相交换留学,也因为青少年时期的思维更加活跃,有些研究瓶颈需要一些新的活力刺激,而世音则依靠这些得到更加前沿的教学信息和动态作为教学分析的第一手资料,从而为学生提供更加优质的第一手学术信息。
“这份卷子也不是只有世音一所学校做,全球很多有名的学校也会参与解答,以及数学爱好者、门萨俱乐部成员啊什么的,不是专门出给我们高中的,我们学校只是因为是合作者所以才有拿到这种逆天教育资源的机会。
“又因为算是对社会半开放的,所以曾经的某个世音高层就试着去和常青藤、罗素集团谈下了这个合作,算是资源置换吧。对于那些很牛逼的团队来说,随便拎出一个就是天才,多来几个天才压根不重要,他们那种数学物理的狂才,解答证明那些顶级难题才是乐趣才是人生追求,所以这么做也算提前筛选金字塔尖的天才,再用金字塔们搭一座登天的云梯。”
郗雾倒吸一口凉气。
最优秀的商人往往也是最优秀的投机者。
果然啊,这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吧。
不是什么衣服包包名牌,不是什么超跑游艇别墅,这些随手能够到的东西,对于有钱人里的有钱人来说,很乏味也很枯燥。
他们不会缺,所以少了解决温饱的障碍。
但大多数解决温饱问题上的人,在解决过程就已经慢慢消磨掉了信仰的棱角。
不过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棱角始终如一的人,比那些不需要思考温饱问题的人更强大,也更自由。
即使并不公平……
她好像忽然之间就想通了,金钱只是给得到自由提供了一种解法,它可能是简洁的,但绝对不是得到自由的最优解。
可她追求的必须是最优解。
“虽然完全杜绝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这种考试确实没什么作弊的必要。因为入选了还有面试,来面试的都是日后直接带你的团队导师,人家这个问题可能本来就已经花费了数十年,比亲儿子都亲,所以作弊的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而作弊一经查实,可就不是在世音内部留下丑闻,那基本就是全球的学术界都向你关上了大门。国内外的大学,对作弊的容忍度非常低,严重一点甚至要坐牢。所以这种考试没有作弊的必要。”
驼柿接着说。
“而分数的高低也并不是看有没有答出来,而是看过程、看思路,那些全球顶尖的学术团队有时也会步入瓶颈,所以需要比较年轻新颖的思路刺激他们产生新的思路,而世音若有这样的天才,就可以提前进入名校甚至学术团队,并且大概率能够直接拿到保送名额,这就是双赢。”
驼柿耸了耸肩。
郗雾有些震撼:“真的有人做得出来吗?”
“当然有,不过很少,几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所以每年的高一开学考,理科类两门拿零蛋是很正常的,当然啦,一班那位神是个例外。”
“司洛林?”
驼柿点头:“他基本上每次都是满分,尤其是物理。”
郗雾眨了眨眼睛:“物理?”
“嗯。”驼柿抿了抿嘴,“这次物理,出题的是麻省理工物理系的,是关于黑洞信息悖论的一个相关课题……”
“黑洞信息悖论?”郗雾一噎,她还记得她当时一看到和天体有关,就开始写宇宙加速度的相关公式,想着网课里的老师是这么教的,就算不会做也得把公式写一遍,有分的。
原来人家题目这么高大上……啧啧。
怪不得她背了那么多公式在上面还是0分。
看来不冤。
“所以很变态啊、所以拿零蛋很正常啊、所以你不用太难过的。”驼柿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司洛林为什么是满分……”
“大佬的事情你少问,听一嘴都是对自己智商的打击。”驼柿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这么强?”
“天文学方面的天才嘛,去年开学考,把什么纠缠熵和量子极值表面用英文说得面试官连连点头的天才,而且据可靠消息说,他一整个寒假都在麻省理工的研究团队研究黑洞,结果今年就考了黑洞,海市蜃楼……咳咳,有人还开玩笑说没准这题都是人家出的。”
郗雾咽了口口水。
真强啊……等等!
不对啊……她寒假明明见过他的。
所以他不可能一整个寒假都在美国啊!
不过不重要了。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还是少关心为妙,这样才能及时止损。
就是心脏这里有点不大舒服。
她托着腮,从桌肚里掏出一包乐事,悄悄地撕了,趁着讲台上的老师背过去板书,塞了一片进嘴里。
放学的时候有意无意路过了高一一班,又有意无意往里面瞟了一眼。
没找到人。
吸了吸鼻子,走到楼梯口,装模作样往书包里找东西,然后假模假样“发现”自己忘了带东西,于是原路返回,路过一班窗口时慢吞吞的,又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
这次顺利和最后排靠窗的人儿对上一眼,她迅速收回视线。
心情顿时一好,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回了自己教室,装模作样从桌肚里拿了本草稿本,好一通磨蹭才又出了教室,然后打算继续从一班门口路过一下。
结果下到四楼,碰上了走廊里似乎在干值日的司洛林。
一班在四楼,七班在五楼。
他正在走廊阳台上安静地拍着黑板擦,白色的粉尘在湿冷的空气中纷纷扬扬,呛得很。
只是郗雾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越来越靠近他,即将从他身后擦肩而过之时,他手上的两只粉板擦拍得稍显剧烈,粉尘弥漫的范围也似乎更大了。
以是,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郗雾不得不站定在他的身后,下巴不自觉上下擡了擡,随后猛得“阿嚏!”一声,狠狠打了个喷嚏。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随后,两只粉板擦碰撞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郗雾站定在原地,食指还在乱七八糟的摩擦着她敏感的鼻子。
司洛林慢悠悠转过身来,云淡风轻地看着她,郗雾的动作猛得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放下了不雅观的食指。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
良久。
司洛林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她,慢慢道:“不好意思,粉笔灰不太懂事,你还好吗?”
郗雾“嗯”了一声,慢悠悠接过:“没关系,我没事。”
她低头一看,他递给她的是一小包崭新未拆封的纸巾。
金乌西沉,氧气湿冷,两人莫名其妙的心照不宣,结束了交流。
司洛林转身的同时,郗雾重新迈开了腿。
夕阳挂在天边,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双方的嘴角俱弯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