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悱恻(1 / 2)

替身悔婚之后 扇景 5110 字 5个月前

第106章悱恻

◎“只你一人,是我并世无双的福泽。”◎

两相权衡,若她早一步料到西陈皇帝也会临行别院,她才不会等到今日再动身离开。

陷入这等境地,行差步错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目光掠过远处浩浩荡荡的西陈将士,阮瑟敛眸,缓缓看向熟稔而又万分陌生的西陈皇帝,“皇兄,若我回到西陈,又何尝不是重蹈覆辙?”

重又沦为他的枰中回棋、手中兵戈。

无多区别,甚至更为身不由己。

斡旋阴谋,在勾心斗角中循环往复,直至在人心中迷失前路,初衷不复。

个中种种,并不是她所期冀的归路。

“不会的。”

“瑟瑟,我和皇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阮瑟话音触地的瞬间,西陈军中便响起一道分外熟悉的女声,很是焦急地反驳她、又做下一句许诺。

生怕晚来半步又不够诚挚,便会失去一切似的。

清越高扬,隔着两军对垒的楚河,明晰切切地传入阮瑟耳中。

下一瞬,她便看到崔婉颐奔至上前,越过西陈,却被赵修衍的军将阻拦在外,无法靠近半步,只能急切又殷切地望住她。

近十日不见,崔婉颐依旧锦衣华裳在身,端靖不减。可她面容却稍显憔悴,靡靡不振,远不似夫妻重逢后应有的喜悦。

可崔婉颐如何,到底与她无关。

舍却过往恩情,仁至义尽之后连一句寒暄都欠奉。

半步靠近赵修衍,阮瑟挽上他的手臂,桃花眸中波澜不生,淡淡道:“一诺千金,婉颐公主还是慎言。”

不久前,崔婉颐还亲自将她送到南秦、任由刘芝晗等人摆布。

这句护她,而今再听更像是嘲讽。

潦草一句提醒后,阮瑟并未再多言。

似是没有看到崔婉颐一瞬怔然的目光,更没有当即请她过来,一叙旧情。

两相对立,只有缄默与难堪暗涌其中,旁无他物。

揽在她腰间的力道微微收紧,是宽抚更是携扶。阮瑟侧目看向赵修衍,摇摇头,“西陈将士在后,一直相持着也不是上策。”

西陈军营安落得临近桓阳,虽与别院南辕北辙,但毕竟近于怀州。

始终对峙下去,对她、对赵修衍都没有裨益。

更何况……

阮瑟轻眸扫向崔婉颐,“他们是在延宕时机。”

教崔婉颐同她周旋,千方百计地说服她折回西陈。

下一手或就是过河拆桥。

“无妨。”

“今日西陈军中尚有大事。”

西陈皇帝既是御驾亲征,断然不会置南秦于不顾。

至于崔婉颐……

赵修衍垂首,轻轻抚弄着怀中人的青丝,“你若还有话同她说,本王就请她过来。”

“没有。”

“请她回去吧。”

阮瑟未曾遮掩话音,分外清楚的字音随着阵阵西风吹入崔婉颐耳中。

眼中的期冀蓦地被怔然所取代,崔婉颐不敢回身望向自己皇兄的面色,只得再挣扎道:“瑟瑟,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不应该听信南秦人的谗言,让你代我作了交易。”

“在离开别院后,我才知道她们骗了我。”

隔着重重人影,崔婉颐凝眉,想要靠近阮瑟却又忌惮刀光剑影,只能言简意赅地道明原委,妄图换得阮瑟松口,“景瑞只是受了轻伤,没有被南秦俘走。”

南秦带走的是楚景瑞的近侍,发觉后索性将错就错,仿着楚景瑞的笔迹写信,教她方寸大乱。

继而做下这等不可饶恕的业障。

那日离开别院后,刘芝晗也根本没想送她去桓阳城。

而是想把她送到南秦军中,受尽□□。

若不是她巧身脱逃,又恰好遇见卫家人,如今或早已身陷囹圄,求死不得。

“瑟瑟……”

“雍王殿下待你不诚,你随他回到上京。若日后再遇到宋……”

千将万军在列,她说得十分隐晦又点到为止。

恨不能让阮瑟立时清醒,随她离开。

“瑟瑟,情爱是最难以倚靠的,远不及亲缘重要。”

“我们相识多年,我不想看着你再入囚笼,成为他人手中雀鸟。”

崔婉颐音声哽咽,“等回到皇都……”

“一定要是皇都吗?”

听着崔婉颐终于勘破个中曲折的言辞,阮瑟莞尔,笑意却薄凉,“婉颐公主随我回上京,一样可以弥补我,不是吗?”

低声知会赵修衍一声,阮瑟松手,从容迈步上前。

穿行过战列齐整严密的军阵,她缓缓站定在崔婉颐面前,两相对立之中,盈满龃龉疏离。

“执意要带我回西陈,你和楚大人之间怎么办?”

“他既无事,你们又并未和离,回到西陈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没有躲开崔婉颐,阮瑟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若要离开,也应当是婉颐公主随我与王爷回上京城才是。”

一声又一声的婉颐公主,生生隔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由罅隙递嬗成天堑,遮云蔽目,难望难及。

在下定决心要救楚景瑞时,崔婉颐想过他和阮瑟会就此分道扬镳,可景况亲临时,她心里又万分难受。

半掺着愧疚亏欠,似要将她淹没其中。

“瑟瑟,是我对你不起。”

“我和楚景瑞……”停顿一瞬,崔婉颐仍旧有些犹疑,“待怀州安稳后,我会去寻他,后事再议。”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情爱虚妄不可信。

阮瑟忍不住笑出声。

不作犹豫地推开崔婉颐的手,她径自望向西陈皇帝,掷地有声地道:“皇上曾说,只要我愿意回到东胤,此后便放我离开宫阙帝京。”

“我已如皇上所愿。”

“君无戏言。”

揭开过往种种隐秘,她的目色沉着而坦然。

西陈千计将士在前,他既是西陈皇帝,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军心。

而今正是一鼓作气攻下雁阳之时,他绝无可能在此时言而无信,动摇将士战意。

“近朱者赤。”

转念意会,西陈皇帝倏尔笑道:“瑟瑟,你果然随雍王殿下学会不少。”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西陈人。

即便为他所用,也只是一时,终不得长久,亦不得安稳。

若当初要她窥听东胤秘辛,她或是会回言拒绝。

“只是你两度悔婚。”

“瑟瑟,有些事终不能重归旧好。”

似是下着最后通牒,西陈皇帝打马再度上前三两步,居高临下地望向阮瑟,“虞家还在等你回去。”

“本王和瑟瑟之间,不必皇上多加费心。”

越过几尺之距,赵修衍上前,行至阮瑟身侧,与她并肩而立,“雁阳城外,才是皇上应留心的地方。”

明明西陈皇帝骑于马上,临高睥睨,可凝于赵修衍身上的凌厉明威却丝毫不为逊色,分庭抗礼又各不相让。

提及尚未攻下的雁阳,西陈皇帝眉端一凝,“雍王殿下对雁阳倒是有兴致,远胜雍州与怀州。”

“雍州无援军。”

“雁阳和芜郡却不同。”

赵修衍直言不讳,甚至还很是好心地提醒西陈皇帝,“此前南秦私通兵器,是在芜郡。”

先前皇商在怀州城外与南秦将士忽生龃龉,便是因私换兵器一事。

自三年前,敬王在荷郡的别院被毁之后,他就借由皇商之手,将无处私藏的兵器送往南秦,以助南秦攻城略池、侵吞小国。

而那些私军与兵器,便被安置在芜郡。

恰是西陈日前方拿下的那座城池。

芜郡若有人拥兵而反,与雁阳有所照应,西陈即便能退守高地,也必然损失惨重。

似是时辰巧至,远处有烽烟燃起,随风而上,在碧空之下尤为显眼。

而那个方位,恰是西陈军营所在。

望着愈渐明显的烽烟,西陈皇帝似有所感地看向阮瑟,立时意会。

步步筹谋,不想会在这里棋差一着。

她有所保留。

而隐在她身边的暗卫也没能探出蹊跷。

“皇上,卫将军有急报。”

应时应景,恰有一使臣急急打马而来,声音穿过千军万马,径自送到军前。

几息功夫,那封被加急的军信就送到西陈皇帝手中。

白纸黑字,寥寥几句,将雁阳和芜郡的境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时日分毫不差。

偏是今日。

信笺一角被揉出折痕,西陈皇帝眼眸微阖,倏然失笑,“多年未见,雍王殿下果然还如当年,行事狠决奇诡。”

不必细想,他都知道芜郡的消息,定然掺杂着他的手笔。

或是与那位远在雍州、欲往京畿而不能的敬王相干。

千般算计,终究还是落下一筹。

雁阳之事耽误不得,今日便只能是无疾而终。

心中权衡立见,西陈皇帝摆手,示意身侧将军先行率军回营。

沉声唤着崔婉颐折身回车,他望住阮瑟,目光不明,“瑟瑟,你的确不亏欠西陈。”

“往后你留在上京,遇事也可去寻留驻驿站的西陈使臣。”

“朕依旧会为你做主。”

阮瑟摇头,只平静地道出一句承蒙皇上厚爱。

“皇上仁爱,是难得的明君。”

“虞家和卫家亦有忠臣,皇上圣心明辨,更是值得众臣追随。”

因她而迁怒虞卫两家,以此作胁,实非明君之举。

高捧过后又暗含醒化,西陈皇帝握紧缰绳,打马离身,“他们自有引路人。”

“事不过三,雍王殿下好自为之。”

铁骑荡出纷扬不休的尘灰,掺杂在西风中愈发迷眼,模糊视线。

入耳的只有阵阵远去的马蹄声,浩荡未绝,又渐行渐远。

赵修衍挡在阮瑟身前,为她簪好鬓发,“要回怀州吗?”

“还是去柳山关。”

忽然听到柳山关,阮瑟擡眸望向他,却窥探不出半分蹊跷。

存留其中的似乎只有温和与纵容。

一如既往。

仿似从不曾有过与西陈皇帝的对峙,所有的未雨绸缪都沦为尘埃落定。

想到那句狠决奇诡,她莞尔,轻轻摇头,“回怀州吧。”

柳山关太过遥远。

“丹霞她们……”

进了马车,阮瑟甫一坐下,便问着丹霞的事。

依照她原本的打算,在离开别院后,她和谢家暗卫就会丹霞等人汇合,一路北上去往柳山关。

哪曾想短短半日竟会发生这么多意外。

万数大军包围着一方别院,丹霞她们想必早已听到动静,还不知会如何提心吊胆。

颇为头疼地揉捏眉心,阮瑟又添道:“陈安还得闲吗?”

“他已经去寻了。”

赵修衍会意,“等他寻到人,会直接送回怀州的。”

“困了就再小睡一会儿,到怀州后我再唤你。”

这段时日,南秦只念着要与敬王做下一桩交易,对她从不上心。

更何况还有定远侯的人在别院,处处算计着她。

念及今晨刘芝晗做下的事,赵修衍探手,抚上阮瑟额头,“瑟瑟,这几日除了昏沉,你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我一切都好。”

看着他颇为担心的模样,阮瑟破愁为笑,握住他的手,“她们还没来得及。”

既是为了与敬王作交易,她们又怎么敢留下太过明显的手笔。

哪怕是给她暗下迷药,刘芝晗都是命人提前算好轻重,生怕会出现任何意外。

只除却今早。

撚弄着盘在赵修衍手腕上的菩提,阮瑟看了一眼他肩膀,复而倾身枕在他右肩上,“我原以为,你不会来南秦。”

临别前的对峙宁静又激烈。

她亦做好长久定居奉州的打算,闲时还可外出云游,不受羁绊,恣意自在。

即便崔婉颐同她说,已经去信上京时,她只作戏言,并未放在心上。

不曾想他竟早已前往怀州御敌。

又亲自率军前来南秦。

稍有一步行错,此行或就再无归期。

“瑟瑟,我不会置你于不顾。”赵修衍拥着她肩膀,侧首轻碰着她柔软顺长的青丝,“若你久得安稳,我或不会来。”

他的音声轻柔,更似呓语一般容易破碎。

仿似有千浪翻涌,阮瑟心头涌现一阵涩然。

静默阖眸,她倾身倚靠向赵修衍,“可你……我们之间长有欺瞒。”

“你就不怕这是西陈和南秦联手设下的陷阱吗?”

“若是我有心欺你,引你来此……”

长葬他乡四个字尚未说出口,她的唇上便复上一阵温热缠绵,辗转唇峰,复又挑离齿关,破阵而入。

如骤雨忽至,从始至终便是急切而激荡的浇淋,将她拽入这场风月之中,悱恻愈深。

初时在意料之外,而后便步步引她沉沦,心甘情愿。

下颔被人轻轻挑起,阮瑟阖眸,顺着力道仰首启唇,轻探而出,迎风合雨。

似有盛夏的骤雨连绵不绝,不知疲倦地坠落了几个日夜,滴落在房檐与阶前,声声清脆而短暂,长奏一曲不可名状的绮丽。

丝丝入耳,最终都敲落在她心上湖泊,漾满一池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阮瑟才觉唇上有凉风轻触,料峭醒神。

双臂不知在何时环上赵修衍的后颈,她稍擡眼帘,眉目间隐有迷离神色,不甚清明。

近在咫尺的距离,吹拂得他身上的迦阑香愈发馥郁。

明是浅淡的冷香,偏氤氲出一种令人沉沦其中的朦胧,折人清醒。

蕴有缠绵的浅吻轻落在唇畔,流连脸侧与耳畔,辗转往复,似蜻蜓点水一般柔和。

有低缓温润的音声一道印在她耳畔,金声玉振。

“瑟瑟,你向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温良而坚韧,清醒而矜持,如月澄明。”

如果她有心筹算,引他踏入险境,或在当时她送回西陈的,便不只有南秦的音讯。

今日令西陈起意的,亦不止南秦。

半拥着阮瑟,赵修衍继续在她耳畔说道:“我倾慕你,自也赌得起姻缘天命。”

如誓言一般珍而重之,又怀着不顾一切的奔赴。

鸦睫轻颤,阮瑟眸中清明愈甚。

抚上赵修衍侧脸,她冁然一笑,“一场不知尽头的浪掷,你竟也敢下注。”

不论她与崔婉颐之间如何,但今日她有一句话的确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