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旧景(1 / 2)

替身悔婚之后 扇景 4872 字 5个月前

第99章旧景

◎“赵修衍,这是你给我指的又一条明路吗?”◎

之前她念着何时折返西陈、再从半路脱身时,皇都迟迟不肯捎来准信。

而今的她另有筹谋,渐渐与西陈切断鱼雁往来时,皇兄偏要她在这时启程回京,抛下身后诸人、往昔诸事。

当真是运筹帷幄,落棋时每一步都要放在最合宜的时候。

阮瑟冷笑,没有理会滚落下榻的上好南珠,镇静下来后追问道:“要本宫退婚,又要本宫安然无恙地回到皇都。丹溪,你家主上就不觉得荒谬吗?”

初初是他传令,要她嫁与赵修衍。

如今退婚,亦是他的口谕。

她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赵修衍更不是。

即便他贵为西陈皇帝,也无力插手东胤的事。

更何况,赵修衍定然不会应允退婚一事。

藏于心底的讥讽在无声蔓延,阮瑟美眸中愈显凉薄,“还是说,西陈已经同南秦缔结盟约,想要攻占大胤城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公主慎言。”

丹溪看了一眼垂在阮瑟双腿上的嫁衣,愈发低眉顺目,“公主名是西陈人,又自幼长于大胤,主上不愿让您为难。”

“您切莫逞一时之快,辜负主上心意。”

心意?

阮瑟只觉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惹她发笑。

是让她陪嫁东胤的心意,还是探听南秦中事的心意,亦或者是百般欺瞒的心意。

的确是拳拳之心,难能可贵啊。

勾缠着段段金丝线,阮瑟深吸一口气,重又睨向丹溪,“除却让本宫回京,你家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主上说,会让婉颐公主与您一道回皇都。”

“之后任由婉颐公主决断是否要重回上京,主上随公主心意。”

崔婉颐是归期不定的小住。

那她便是再无归期的“回家”。

“她知道吗?”不欲多逞口舌之快,阮瑟只追问着于她有益的消息,“何时启程?”

“主上已差使臣知会婉颐公主。”

准确而言,折回西陈一事是崔婉颐主动去信提出的。

恰逢阮瑟也要回皇都,御书房便下谕让她们二人一道离开上京。

相识多年,有崔婉颐陪着阮瑟,一路上也能有所照应。

至于启程之时……

丹溪道:“主上吩咐过,卫侯会与您随行。”

“侯爷会护送您和婉颐公主平安无事地回到皇都,再行安排。”

语罢,她多有僭越地擡头,直直看向那件绣有祥纹、鸾凤生动的明艳嫁衣,添道:“您若担心雍王殿下有所迁怒和为难,不愿出面退婚,卫侯亦可为您代劳。”

好一桩环环相扣、精密至极的局。

她近日还寻思着,卫鸿来到上京已一月有余,迟迟没有要返回皇都的意思,前几日他却又突然向金銮殿辞行,言明族中有要事,不得不返程。

原又是她那好皇兄的暗谕。

忽然明通个中关窍,阮瑟不作犹豫地回绝,推延时日,“秋狩后。”

秋狩围猎近半月光景,此时距启程还有不到十日。

御书房再急切,想必也不会没有耐心等过这一个月。

更何况,西陈已经借由所谓的定国余孽谋乱,堂而皇之地与南秦迎战。

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座无甚用处的青云梯。

或留或舍,并不会阻碍下一枚棋子的落局,更不会阻断他的筹谋。

“待秋狩回京后,本宫会如你们主上所愿,折回西陈。”

“其间一个月如何,与你、与西陈再不相干。”

“本宫自会给皇兄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的话音掷地有声,不似在与丹溪好言好语地商议,而是要由她决断的尘埃落定。

丹溪下意识想要拒绝,“公主,这不合主上的意思……”

“他要本宫退婚,也不合大胤和西陈的规矩。”

阮瑟笑意轻浅,启唇时又着实凉薄。

似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属下明白,会差人请示主上的意思。”

见丹溪缄默片刻后松口,阮瑟自懒得再与她多言,挥手教她退下,无事不要再进书房。

天光如晦,云压远山,似是风雨将倾的前兆。

书房内更是充盈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闷。

阮瑟敞开窗棂,扶额坐在小榻前,阖目养神。

隐隐更觉本不该如此。

心绪繁乱芜杂,她不自觉地揉撚着手中挺括工整的嫁衣,眉心渐蹙。

南秦与所谓的定国余孽纠缠,联手攻打西陈,意欲改朝换代。

西陈将计就计,不论是借机出兵南秦还是扫除真正的定国残余,取乱侮亡,都再是合情合理不过。

可个中并未牵连到大胤,西陈对她,又为何一副讳莫如深、迟迟不敢相告的模样……

怀州无乱,柳山关亦是安定。

唯一的动荡尽数集于关外,朝中即便繁忙,也不应忙到这种地步。

堪比四年前,她初至上京,赵修翊前去临川行宫,由赵修衍代为主持朝政的那段时日。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揉撚着眉心,阮瑟忽觉一阵头痛,转瞬即逝。

似是想到什么,她扬声唤了丹霞进来,顺势阖紧门窗。

“秋狩前收拾好行囊,待回京后再定日子。”

奉州那边她已经差人打点妥当,只需她离京启程,便能与上京、与西陈彻底斩断干系。

这是她为自己选定的归路。

亦是母亲早已为她铺垫好的后路。

可无端的,她心里却再没有从前的坦荡与决然。

“奴婢已经收整得差不多了。”

“可是公主,您当真要回皇都吗?”

“虞家他们……”

耳畔传来丹霞问询声,担忧与关切都溢于言表。

很显然小丫头也知道皇帝让她们回京的消息。

皇命难违,更何况她还担着云朝公主的名号。

虞四爷仍在皇都。

可这一次,阮瑟偏不想再听任她那位好皇兄的摆布。

揉揉丹霞的头,她温声笑道:“自然是要随西陈使臣一道离开的。”

“但我们不回皇都。”

即便有皇帝的庇护,也不妨碍虞家为她再议亲事。

无法牵上与卫家的红线,还不知道虞家会为她相看中什么上好的姻亲。

与他们虚与委蛇三年,这出戏的确没有再唱下去的必要。

望着被丹霞捡拾起来又归整好的南珠,阮瑟指尖摩挲着锦绣工整的鸾凤,音声低若呢喃,“待我了却上京中事,我们就离开。”

谢家与孟家的事尚未尘埃落定,她还需再等一个明朗的结果。

再者……

她终归是要兑现当年身着嫁衣、穿与他看的许诺。

清偿个中因果,往后无论见与不见,都听奉因缘造化的指引。

或是一身明澈的重逢,或是各奔天命的追忆。

再无歉疚,亦是再无遗恨。

**

许是西陈催促得紧,翌日阮瑟便得到卫鸿离京的确切时日。

是在三天后。

除却要安排朝臣相送,宫中还要为西陈备下饯行宴,以尽地主之谊,结友邦之欢。

多是朝臣列席,女眷却无多。

因而即便赵修衍问询过阮瑟的意思,她仍是婉言推脱,只留在府中缀好鸾凤翎羽上的最后几颗南珠。

得闲时她又写好一张邀帖,差人送去楚家,亲手交到崔婉颐的手上。

宫宴多有不便,觥筹交错间又尽是往来试探,惹人心疲。

谢家便又在府中设一席酒筵,只作是家宴,为卫鸿临别饯行。

崔婉颐亦在受邀之列。

“卫叔叔是西陈人,还能得到雍王殿下不计前嫌的礼待,好生难得。”

鸿雁已去,渐落的残阳灼烧着白云,淬炼出一片红霞,衬得明亮烛火都黯然失色。

闻言,阮瑟侧目,看向已经停箸的崔婉颐。

循着崔婉颐的目光望去,她恰是看到赵修衍亲自为谢尚书、卫鸿斟酒的一幕,依旧儒雅矜贵,进退有度。

哪怕隔着些许距离,阮瑟都能察觉到他的随和亲言、明威内敛。

“卫叔叔既是西陈使臣,王爷终归要尽一份地主之谊。”

点了点食案上由皇帝御赐的山珍海味,阮瑟好心提醒道:“总不能辜负这一席美酒佳肴。”

崔婉颐微一怔神,听到一旁谢夫人的应声时,才恍然想起来席上还有其他人。

而这里是谢家。

阮瑟才是谢家中人,她不过是应邀赴宴的外人罢了。

敛眸,她神色稍显黯淡。

压抑住所有的晦涩心绪,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声音不高不低地问询道:“瑟瑟,我离府的时候你能送送我吗?”

“府中已经安排好厢房了,你不留下来吗?”

阮瑟婉言,“明日卫叔叔离京,我们也好去城外相送。”

这段时日不知怎的,崔婉颐又恢复到先前鲜少出府、鲜少赴宴的沉闷模样。

明明从前在上京、在皇都,她向来都是端雅知礼又落落大方,从不是如今这样。

中秋后未见,阮瑟瞧着崔婉颐时,只觉她眼下又泛起了些许青色。

可这次,不再是她不想出门。

而是楚家大夫人不愿她出府。

念及此,阮瑟复又添道:“楚夫人那边,我会再差人去知会一声。”

“明日我再出城就好。”

“你先用膳,我去东亭等你。”

望着崔婉颐独自离去的身影,阮瑟心头忽然浮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婉颐似乎,在大婚后就和从前不太一样。”

尤其是在楚家偷换军功一事被揭发,沈太后被迫颐养天年之后,崔婉颐更是闭门不出,沉默寡言。

心性似也不同从前,入不得热闹。

“楚家本就不清白。”

谢夫人应道:“婉颐公主本心便与楚家不同,沈太后这些年,应是没少蒙骗她。”

“她与楚景瑞情投意合,沈太后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毁去这桩姻缘。”

莲花乍入淤泥,自然是不愿同流合污,染得一身污秽。

既有竭力扶岸的挣扎,亦有抵抗下坠的苦痛。

孰是孰非,难以论断。

“娘知道婉颐公主于你有恩。但瑟瑟,你切莫大意。”

谢夫人看着阮瑟,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回望向谢夫人颇为不放心的目光,阮瑟缄默片刻,迟迟点头。

“瑟瑟,你知道南秦和西陈……”

走在从东亭到府门处的小径上,阮瑟与崔婉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听崔婉颐的话锋一转,半句话将落不落,尽数归于欲言又止。

明白她的后半句话,阮瑟应是,“知道,已经快有二十日了。”

取乱侮亡,吞并数十年前被分裂出去的疆域后,西陈愈发如日中天,一举越过南秦。

可连年征伐,西陈休养生息不过几年光景,而今迎战南秦,或是胜战居多,但也绝非上上策。

许再用不了多久,南秦便会和西陈议和。

侧目,她看向崔婉颐,“关外动荡,你回皇都时借道柳山关,应当不会遇上大军。”

南秦与西陈交战的地界更靠近南面,柳山关偏北,亦与南秦不相邻,即便出关也不会遭逢大难。

“瑟瑟,你不是要与我一道离京吗?”崔婉颐莲步稍顿,刻意压低声音,“可皇兄不是说……”

“还不知在何时。”

阮瑟摇头,“楚家正值多事之秋,你早日回皇都也好。”

九月初,月色并不圆满,亦不皎洁。

行在静园幽竹之中,更是不宜视物,也看不清旁人神色。

可即便如此,阮瑟还是能觉察到身侧人的抗拒,“我不着急。楚家……”

“也没什么需要我打点的。”

“你定下时日,差人知会我一声就好。”

三两句后,深竹中重归静谧。

阮瑟正要应声时,还不待开口,便又听到崔婉颐的后文。

是在隐晦地询问她要如何处理这桩婚事。

“还同从前一样。”她随口应道。

满目寡薄清冷,任谁只听她音调,便知她对此并不上心,亦不走心。

“能同王爷告别一声,总比没有要好。”

崔婉颐琢磨着不辞而别这四个字,摇头,好心提醒道:“再见或许又是三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还能相依的时候,万莫辜负。”

千万不要落到她这一步,举目困顿,求路又无门。

即便有违初衷,身不由己,也不得不孤注一掷,赌得最后一缕微弱天光。

咽下并不合宜的提醒,崔婉颐不欲多说,只临了要迈出府门时,又切切道:“我在府中等你音讯。”

“好。”

阮瑟莞尔,“你我多年知交,我又怎么会骗你?”

崔婉颐同样回以一笑,约定好明日在城门外相见后,她便放心地踏上马车,径自回府。

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刻有楚字的玉牌随着西风摇曳不休,阮瑟垂眸,折身回府,兀自去往谢夫人的院落。

**

待阮瑟回到琳琅阁后,卧房内的烛盏尽数被点亮,摇曳着艳压月色清辉。

甫一踏进卧房,她一眼便瞧见立在外间另一侧的赵修衍。

男人眉目英挺,身形挺立颀长,哪怕仅着一身中衣,都遮盖不住他的矜和端方。

他与烛火仅有咫尺之距,偶时摇曳,便在他侧脸透落一方暗影,临照得下颔一线愈发清晰,棱角分明。

手中仍握有一柄短刃,在烛火下折出似有若无的锋芒,道尽危险。

外锋内敛,藏而不露,倒是与他相似。

一瞬怔然过后,阮瑟放下手中漆盘,“我原以为你又醉了,还吩咐后厨备了醒酒汤。”

“明日卫叔叔要离京,只浅酌了三两盏,不妨事。”

赵修衍上前,驾轻就熟地揽上阮瑟腰身,“才送崔婉颐离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