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夕(2 / 2)

替身悔婚之后 扇景 3977 字 5个月前

“有本王在,你先退下。”

发髻将将落成,阮瑟便听到赵修衍的吩咐,反问道:“王爷是想亲自为本宫上妆吗?”

语罢,她饶有意趣地看向窗前人。

这几个月中,赵修衍只为她画过远山眉,胭粉口脂等或是从未动过,又哪里清楚个中门道。

挥手让丹霞暂且退下,阮瑟望向步步临近的赵修衍,笑意盈盈。

“用过午膳后再上妆更衣。”

望着已经盘好的妇人发髻,赵修衍眸色一黯,转而又氤出些许笑意。

驾轻就熟地牵上阮瑟的手,他笑意不减:“本王一定让公主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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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光愈发明烈,穿过半敞的窗棂直直落到床榻旁、铜镜一侧,似也在好奇卧房内举案齐眉的好光景。

收回与镜中人对望的目光,赵修衍垂首看向阮瑟,“这朵花钿如何?”

“还不错。”

阮瑟如实地夸赞道。

微微擡手,隔着些许距离抚上眉间花钿,锦绣工整,繁复却不显芜杂,每一笔都存锋留尾,占尽温柔春色。

似是想起什么,她倚案侧身,“你是不是同高……同人学过描花钿?”

在高瑞二字脱口而出之前,阮瑟及时收声,一转话锋。

记不清曾经谁同她讲过,高瑞与他夫人恩爱甚笃,这一手描眉画妆的手艺更是不输自幼伴在他夫人身侧的嬷嬷丫鬟。

“没有。”

赵修衍矢口否认,“只是从前见多了,便也学会了。”

未免阮瑟又浮想至旁处,他末了又添一句,“父皇得闲时经常为母妃描眉、对镜画花钿,我幼时见得多,自然也会些许。”

只是习练时画的是有偏差,不尽如人意。

今日恰是正好,昳丽工整,与她最是相衬。

不欲多言个中曲折,赵修衍俯身吻过她眼尾,“我让丹霞进来服侍你更衣,一炷香后在府门外等你。”

阮瑟顺势环上他颈间,目光落向午膳时丫鬟送进来的、覆有红绸的漆盘,“你早有准备?”

“三年前就备下的,只是始终没等到好时机。”

她面容上尚有脂粉,眉心点花,唇上留红,赵修衍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簪钗禁步也都备好了,不着急。”

“好。”

垂眸看着赵修衍一身青衫挺括,阮瑟点头应声,心想她那件裙裳或是与青色相近的素色。

穿这种浅色去国清寺祭拜惠妃娘娘也不会显得太过奇怪。

怀着安心放松的心态,她目送赵修衍离开卧房,又唤了丹霞进来服侍更衣。

一刻钟后。

阮瑟与铜镜中身着一袭茜红华裳的自己相对,几番欲言又止。

不止是裙裳昳丽,便连簪钗步摇都镌刻着一种遮掩不住的精致贵气。

与她昨日赶赴中秋宴的行头相差无几。

一侧,不知内情的丹霞还在她耳畔夸赞道。

或是茜红相衬,或是南珠相配。

林林总总,恨不能从顶到踵都夸赞一遍。

临了收整衣袖时,阮瑟还听到丹霞小声嘀咕了一句,“感觉公主这一身,更像是新婚后去给长辈敬茶时的打扮。”

阮瑟眉心一跳,屈指在小丫鬟的前额上轻敲一下,“你这小丫头,愈发大胆了。”

“先前那身嫁衣绣得如何了?”

之前她吩咐丹霞去寻过京中善做嫁衣的绣娘,一转半月有余,也不知绣到何处了。

丹霞可怜兮兮地捂住前额,“前日奴婢去看过,旁的纹样已经快绣完了,只差裙上的六尾鸾鸟未动。”

“等您回京时或就能拿回来了。”

阮瑟心中暗自估算着时日,若她专心刺绣,或能赶在秋狩前绣完。

尚且来得及。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阮瑟见时辰将至,一边往苑外走,一边又叮嘱着丹霞,“带回府时尽量避着旁人,尤其是王爷身边的人。”

暗绣嫁衣这件事,她暂且还不想让赵修衍知晓。

两相歉疚又遗恨,也应当由她亲手、在明春离开之前清偿。

**

国清寺内,秋菊开得正盛,姿妍昳丽的秋菊争相醒绽,为金桂留住最后一抹秋色。

层层苍郁青翠的高竹隔开不远处的礼佛声,阮瑟走在青石小径上,时不时侧目看向赵修衍,眉目间染着无奈,“我初次祭拜惠妃娘娘,不是更应该穿素色的衣裳吗?”

哪有人穿一身茜红来祭拜长辈的?

而且……

阮瑟打量着同穿一身绛色的赵修衍,无奈愈重,甚至还有些许哭笑不得。

甫一上了马车,她便瞧见他这一身绛装,与她身上这袭裙裳绣纹相仿,又稍有错落,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真是应了丹霞那句无心之言。

“难得来拜祭母妃,自然要让她看见我们最为相配情好的模样。”

赵修衍拥着阮瑟向前,宽抚道:“别担心,母妃一向温柔随和。她若在天有灵,得知我已寻到心上人,只会为你我欣悦,何谈怪罪二字?”

如若要责怪,阖该托梦责备他无心起念,平白辜负阮瑟的一腔情衷,又落得如此两难境地。

“哪里会这么轻巧。”

此行匆匆,她甚至都没备下任何祭拜的物什,只身空手前来,总归有悖情理。

阮瑟敛眸一叹,些微局促之下,是再难遮掩的怅然。

供放灵牌的佛堂偏僻清幽,寻常除却小沙弥会前来清扫打点,鲜有人会走到这里。

在竹林中绕过一刻钟的功夫后,阮瑟和赵修衍才进了佛苑。

檀香袅袅,苑中并无人。

而惠妃的灵牌供在佛苑最深处的一间小殿。

随赵修衍点亮殿中的烛台,明黄烛火摇曳,阮瑟愈发看清镌刻在灵牌上的描金字迹。

没有先帝的痕迹,没有惠妃这一名讳,落在牌位上的只有赵沈氏一名,后附着惠妃的闺名。

极尽隐晦,极尽寻常。

“这是……”

“沈家立的。”

沈家……

她还以为是赵修衍亲自立的。

接过赵修衍递给她的海棠糕,阮瑟会意,小心翼翼地摆好供盘,放在香炉的下一阶。

“惠妃……”

“母妃生前只喜欢用海棠糕吗?”

赵修衍点香的动作一顿,旋即应声,“是,母妃生前最喜城西的海棠糕。以前朝后无事,我便会去趟城西再折返回宫。”

“父皇也会差身边人去买。”

“先皇似乎,很钟情于母妃。”

阮瑟执香俯身,鞠躬拜祭三次,扶香立在一炉香灰之中。

凝眸看向刻在灵牌上的赵沈氏三个字,她忽的慨叹道。

若非得了先帝默许,即便沈家权势如何滔天,也不敢僭越皇家天威,刻下这一名姓。

不能同xue,便只得如此潦草相依。

跪身叩首,复又以茶代酒、浇淋地面,告慰过惠妃之后,阮瑟扶着赵修衍的手起身,忽而问道:“这里有没有宣纸和朱笔?”

“有宣纸。”

赵修衍环视一周,“方丈那边或有丹朱,让陈安去借些就好。”

临近日暮,窗外的天光渐红渐暗。

虽照不破窗棂纸,却随着不住摇曳的烛火一同落在阮瑟身上,柔软轮廓,更添几分恬静温和。

殿内寂寂无声,偶尔会响起撕折宣纸的细微音声。

不多时,阮瑟将一小半宣纸递给赵修衍,“我娘临终前曾和我说,以丹朱作墨,每逢拜祭时把想告诉她的话写在纸上,乘着荷灯顺流而下,她会在天上看到,也会庇佑我的。”

“一两次梦回中,我隐约也记得她在安慰我。”

林林总总,说的也是她曾写在纸上的那些旧事。

虽是梦中,但也能生出些许慰藉。

在殿内环视一周,阮瑟最终看向供案,“同生河太远,墨干之后,我们就把宣纸放在供案

侧目,她问询着尚在研磨丹朱的赵修衍,“如何?”

“好。”他应得毫不犹豫。

“待明岁再来祭拜时,我再与你提前备好祈福灯。”

这两支毛笔仍是崭新,沾上丹朱后更显鲜红。

半晌后,阮瑟执笔,望着与她咫尺相隔的赵修衍,一瞬间福至心灵。

落墨,清秀娟丽的字迹成于她笔锋,缓缓凝成一句话——

“盼君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在金銮殿第四次差人前来诏赵修衍回京后,阮瑟和赵修衍终于不疾不徐地乘着马车回了雍王府。

自回京后,赵修衍日日早出晚归,便连晚膳都来不及回府。

几次朝政繁忙时,阮瑟都只能在临睡前见他一面,话着片刻闲聊。

便连高瑞和陈安都不见踪影。

隐隐有所不妙的预感,阮瑟曾让丹溪出府探听过,亦曾问过赵修衍,得到的都只是朝廷事忙,别无他乱的回答。

是日。

天际乌云欲来,天光如晦,临照着插放在白瓶内、已经了无生机的金桂枝桠上,更添几分颓败之象。

阮瑟坐在窗前小榻上,为已绣成的鸾鸟添今绣珠。

鸾鸟展翅振羽,与绿绮琴上的鸾鸟图腾如出一辙,却更为鲜活生动,栩栩如生。

嫁衣艳烈夺目,可阮瑟心中却生不出多少欢喜。

勾针挑线时偶有出神,握在手中的南珠经常从她掌心滑落,凌乱小榻。

捡拾起滚落在小榻上的南珠,她在听到叩门声时未曾擡头,只扬声吩咐丹溪进来。

“公主,奴婢有要事回禀。”

甫一走进书房,丹溪便自觉俯身,言行举止俱是如常。

教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的确。

丹溪是西陈皇室自幼训教而成的暗卫,的确不容易教人抓住把柄。

阮瑟哂笑。

正巧,她也有事要询问丹溪。

“本宫问你,西陈和南秦交战一事,你为何瞒着本宫?”

下榻,阮瑟挑起丹溪下颔,目色晦暗,“中秋后不久的事,你倒是瞒得严实。”

近半个月的时日,只与她粉饰太平,秘而不乏。

“是主上的意思。”

丹溪如实相告,“是南秦先行出兵,只是小事,主上不忍您心怀忧虑,便吩咐属下守瓶缄口。”

担心她过于忧虑?

明是过河拆桥才是。

似是听到什么笑话,阮瑟松开手,“的确,本宫不是西陈人,你家主上不信人本宫也是应该。”

“属下不敢。”

“主上向来看重公主,此番筹谋也是为公主考虑。”

“今日属下前来,亦是主上来信,要属下亲自交给公主过目。”

乜斜向丹溪递上前的信,阮瑟并未伸手,折身坐回小榻,“那么多密信都不够,你家主上又要让本宫探知什么?”

仍旧举着信笺,丹溪不敢擡眼,只低声转述道:“主上要公主与雍王殿下退婚,即刻启程折返西陈。”

话音刚落,苑外一声惊雷乍响,震落榻上南珠无数。

声声细微又清脆,落地无声。

作者有话说: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一句引用自《梦溪笔谈·第一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