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哄人(1 / 2)

替身悔婚之后 扇景 5605 字 5个月前

第85章哄人

◎“来生定还你一份明澈。”◎

乌云横天,遮月蔽光,时缓时急的秋雨半掺着西风吹入廊下,拍打着窗棂发出声声呜咽。

苑外清辉晦暗,床帐内零星洒照着点点烛火,明亮这一隅方方正正的天地。

紧贴在背后的身躯温热,浅淡纯粹的迦阑香透过单薄的两层中衣萦绕在她身上,阮瑟立觉自己也被浸染了一身的香味。

半揽在腰际的手臂孔武有力,不松不紧,教她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

只是在她将欲翻身、或是有所辗转时,赵修衍会不自觉地揽紧几分,生怕她会推拒他、再偷跑掉一般。

严防死守。

不敢有片刻松懈。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拥抱,如今却处处透露着一种奇诡。

若不是凝在他周身的凌威和矜贵无人能仿,阮瑟险些都要以为他是旁人易容而成的。

知他还没有入睡,阮瑟轻轻翻身,想要与他临面相对。

只轻挪动一下,帐幔内就响起男人低沉温缓,却又如云缥缈的音声,“瑟瑟别动。”

“我就这样拥着你,不会扰你睡梦。”

是同方才如出一辙的言辞。

阮瑟眉目间凝上几分迟疑迷惑。

未理会赵修衍的话,她略显艰难地翻身,借着昏黄烛火望向身前人,“我也睡不着,谈不上搅扰。”

柔荑贴上他骨廓分明的侧脸,阮瑟半掺好笑地对上他凤眸,“赵修衍,你都抱了一个晚上了,还觉不够吗?”

从他回到玉芙苑后,就寸步不离地留在她身边。

宁可不用宵夜也要拥着她。

原先他们两个同床共枕,却是分睡两床被褥。

眼下这一层饶不起眼的薄被间隔也彻底消失无踪,仍不减他半分缠绵。

裹挟着似是要终老天荒的妄念,沉沦在这无垠贪恋之中,直至天明将歇。

“只是难得罢了。”

赵修衍唇畔溢出些许笑意,修长的指尖绕上她柔顺长直的青丝,音声温柔,收敛尽一身的盛气明威,“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所得万幸,他还能这般真切地拥着她。

纵然他的万般忏悔追忆都是徒劳,纵然她不会再如从前那样剖心铭意,纵然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又远隔千山之遥……

万千的纵然与如果、痛彻与明朗,都抵不上她的半分真实。

这样真切的、被他拥在怀中、紧紧相依又相近的她,才最惹存眷贪恋。

“他们这一棋局,本就是病急乱投医。”

阮瑟没能意会到赵修衍话中的意味,只当他还在想楚家和阮吴氏的那一场构陷,“王爷玄远深思,破这一场乱局自然不在话下。”

“也幸而有你,不然不知这场祸端还要延续到何时。”

阮瑜和阮吴氏的构陷本就是无稽之谈,称一句错漏百出也不为过。

母亲尚且在世时,时常与父亲出府布施,体恤贫苦百姓。

若恰遇到寒窗苦读的学子,她亦会教人多照看几分,或多或少地扫轻他们的后顾之忧。

除却她从不随百姓到寺庙上香祈福,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而在母亲离世后,留下的信笺墨宝,也只有关于她这个女儿的小劄画像。

再寻常不过的留念,也能教阮吴氏和阮瑜大做文章,平白生出诬陷。

至于楚家……

阮瑟敛眸,半环上赵修衍劲瘦有力的腰身,“西陈和南秦使臣都在,句句皆是指认于我,王爷还敢笃定地站在我身后。”

眉眼愈发低垂,她一字一句、意有迟迟地问道:“你就不怕皇上降罪于你吗?”

“若是成真,你这一身荣华尊崇也难保。”

压抑在心头喉间许久的疑惑终于被她宣之于口。

许是有所背弃,话落之后阮瑟便沉于缄默,低低的帷帐中似还回荡着她清丽温缓的回音。

被关押在公主府的那十日,除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梳理着阮吴氏和楚家指控中的错漏,她便是无可抑制地追忆起金銮殿上的那一幕。

皇帝威严,朝臣肃容,诸般指控皆回荡在金銮殿上方,随着盘亘在雕梁画栋上的盘龙一同向她施压,似想迫她低头认罪。

芸芸众生,万千孤立,唯有赵修衍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笃定而从容。

只那渐行渐近的几步之遥,远比漫天醒绽的鎏金焰火更为耀眼夺目。

亦更为万劫不复。

帘帐中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稍纵即逝。

两指轻捏着阮瑟下颔,赵修衍微微用力,与她两相对望,“不怕。”

“我知你坦荡,不会做下背弃之事。”

她向来如此,清醒地知晓自己来于何处、归于何方,前尘后路又是如何。

若她早起异心,当年便不会悔婚离去。

月前亦不会备行回西陈。

如与大胤相干,她不会应下。

哪怕西陈皇帝有所相迫。

“原是这样。”阮瑟莞尔一笑,心下却有什么在无端灼烧。

并不猛烈,并不激荡,偏教她无法忽视,

似一篝明火摇曳在雪原当中,而她是畏步不前的人,迟迟不敢靠近。

唇畔笑意依旧嫣然,她的音声却低似呢喃,“你竟这么信我吗?”

“哪怕我如今,是西陈人。”

“你是谁,与我信你并无相干。”

垂眸,赵修衍与阮瑟眉心相抵,气息更为温热,似又为那篝明火多添一把燃柴,“瑟瑟,只你如此。”

他只这般信她一人。

她是芸芸众生之中,唯此一例的例外。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阮瑟先是一怔,脱口而出间尽是惊诧,“赵修衍,你竟然……”

竟然都不介意她西陈公主的身份了吗……

这句承认来得太过突然。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所想,启唇时只剩下欲言又止。

即便她不知晓赵修衍和皇兄、和西陈的恩怨到底结在何处,但多少也有些许猜度。

那是皇兄的命悬一线。

是赵修衍不知如何错失的储君之位。

而今他是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雍王殿下,玉阶之上的位置曾只与他有一步之遥,也永远都止于此。

这样的旧怨,竟在这时得他一句轻描淡写。

不是释怀,却远比释怀更为沉重。

阮瑟下意识攥紧身前人的手。

启唇欲开口时,男人却先一步截断她的话,“你与西陈皇室不同。”

“你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此前宿怨,本也与你们无关。”

言罢,赵修衍在她眉心印下一枚温柔至极的浅吻,纯粹又不掺杂任何妄念,“早些入睡。”

“你这些时日本就没休息好,不能再熬到天明了。”

鸦睫起落,阮瑟阖眸又睁眼,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

明明初时是赵修衍半揽着她不肯放手,兜兜转转之后又换成她了无睡意。

无声落下一道苦笑,她忽的无端起问,“赵修衍……”

“如果、如果日后我再度悔婚,你又该当如何?”

从他手执圣旨,沿街阻她折返西陈时,他们就都应明晓,这场姻缘注定有始无终。

或在今日、或是明朝。

避无可避。

抚弄着她发尾的指尖蓦然一顿,赵修衍付之一笑,顺势为她压好薄被,“那就再去寻你。”

“若我身殒沙场、马革裹尸,那便再在阎王十殿中求得来生。”

“来生定还你一份明澈。”

没有欺瞒与不堪,亦没有诸般试探横陈其中,只余皎若碧空的澄明。

最后一句话音笃定,金声玉振,却又太过悲切。

阮瑟只庆幸临照进帐内的烛火愈发昏黄,教赵修衍看不清她眉间神情。

笑容无多,她压下喉间的涩然,“尚且还是好光景,你就说这些话。”

“一点都不会哄人。”

哪有这么应话的?

一点都不像在哄人,反而像是故意招人垂泪。

赵修衍失笑,赔罪似的让阮瑟枕到他臂弯,紧紧地拥她入怀,片刻不曾松手,“不是哄你。”

“瑟瑟,我们本就应是夫妻。”

无关年岁早晚,无关个中曲折。

既是天命相逢,他又如何不应运寻她。

“若你在我及笄前来到息州,如今或许已经是了。”阮瑟很是顺口地接道,话落后才察觉到其中虚妄。

哂然一笑,她添道;“那是真的要等到来生了。”

仔细推断起来,父亲逝世的那段时日,赵修衍应当正在边关御敌,又何来这等如果。

再相逢,只能愈发百口莫辩。

与今时也相差无几,甚至更教人难堪。

赵修衍抚弄着她青丝,半是失笑地开口,“如能重来,本王一定。”

轻拍着阮瑟略显纤薄的后背,他极为有耐心地哄她早睡,音声亦是分外轻柔。

沉寂许久的倦意被他唤醒,催着阮瑟阖眸踏进睡梦之中。

没有太多挣扎,不多时她便枕着赵修衍的臂弯沉沉入睡,再没有半句追问。

昏黄烛火摇曳,愈显晦暗,赵修衍逆着明光,垂首甚是缓慢地在阮瑟唇畔烙下一吻,停留其上,久久不离。

无声之中盈满珍重,又裹挟着不可名状的怅然若失。

“若得逢如果,我定始终护你周全。”

“哪怕末了,你愿嫁的人……”

帘帐外的烛火乍落一朵灯火,吞没那欲言又止的半句话,沉寂中再不得闻。

**

翌日午后。

阮瑟一手支颐,定神望向铺陈在青案上的密信,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

明明诬蔑一事已经告终,楚家和柳州牧罪有应得、等候发落,阮吴氏亦是作茧自缚,诸事都被拨回原位,与往常一致无二。

可她还是无可抑制地想起赵修衍。

回想起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桩桩件件,皆是挥之不去。

而她本不该执着追忆。

不知又过了多久,阮瑟终于回神。

她摇摇头,竭力抛甩掉无关之事,随口问着丹溪,“婉颐公主那边,你可有再听到什么消息吗?”

丹溪猛然被打断话音,不由一顿,堪堪止住对密信的转述,“回公主,奴婢没能再听闻到婉颐公主的音讯。”

自金銮殿上事发,崔婉颐身边的婢女出面指控阮瑟,她不仅避而不见,还托人带回一句好自为之的话音后,丹溪再没去打探过她的消息。

而崔婉颐亦没有再出过楚家。

偶有的三两席小宴上,她也全寻了借口推脱不去。

“但奴婢听说,楚二公子不日就要启程,赶赴边关上任。”

阮瑟眉心微蹙,“楚景瑞几日后离京?”

蓄意构陷西陈公主,苛待西陈使臣,临做伪证,几桩重罪压身,楚家不但没有得到一线生机,反而愈发身陷囹圄,动摇根基。

楚景瑞原本并不着急离京,却因此事得了连累,要提前动身前去赴任。

她虽知楚景瑞要早行,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三日后。”

似是知道阮瑟还想问什么,丹溪接道:“婉颐公主不会同行。”

“公主住在楚家也好,公主府也罢,宫中并没有过多的吩咐。”

“主上已明晓此事,言明待公主回到西陈后,他定会为公主做主。不会让公主平白蒙冤。”

又是一记虚无缥缈的许诺。

阮瑟听惯了皇兄和丹溪许诺好的坦荡前路,闻言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多加应声。

纤纤玉指撚起一封密信,她端详着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一目十行地翻阅过去,“皇兄还没提过,让本宫何时回皇都吗?”

起初她不愿应下这件事,是她不想有所背弃,亦不想留在赵修衍身边,同他虚与委蛇。

而今动意回西陈,她仍是不敢再多留在赵修衍身侧。

许是有三年前的前车之鉴,阮瑟能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她却不愿再与之直面。

上策便是离开上京,离开西陈,奔赴她早已铺就好的归途。

如今只差一个能正大光明离开上京的借口。

这些时日,她命丹溪送回西陈的密信已然不下十数封。

明面上尚且如此,暗地里更不知会有多少。

大多都与南秦相干。

伪装定朝余孽一事,更是试探出南秦的真实意图。

南秦想要的,从来都不止于那些零散小国。

四分天下,哪有三足鼎立更惹人心动。

彼时阮瑟还能评南秦一句贪得无厌,风水轮流转,这话又应验到她的身上。

只可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能封进密信中。

丹溪面露难色,迟疑地摇头,“没有。”

“主上只说,他答允公主的事都会做到,教公主放心即可。”

放心?

阮瑟没忍住低笑出声。

她一手转弄着腕间玉镯,一边擡眸看向丹溪,桃花眸中暗含嘲讽,“你再回信时,记得替本宫问问你家主上,若此事卷土重来,本宫又该当如何?”

这次是楚家和幕后之人力有不逮,才没能真正握到她斡旋其中的证据。

可这种侥幸,不一定还会再降临在她身上。

稍有不慎,当真是再无归路。

丹溪摇头,“公主放心,没有下一次。”

“奴婢与他们足够谨慎,所有对您不利的音讯已全部折毁。”

“主上亦下了死令,为护公主周全,属下万死不辞。”

郑重一句言罢,丹溪俯身就要下跪,却被丹霞眼疾手快地托住。

阮瑟摆摆手,“人各有命,本宫不需要你舍命相救。”

“你且行事再谨慎些,上京城中不甚安稳,你多加小心。”

末了想到西陈,她又不得不多添一句,“避开卫叔叔,更不能教他发现任何蹊跷。”

“奴婢明白。”

丹溪了然,临出书房前又似想起什么,折返站回青案旁,复又拿出一张纸笺,递给阮瑟,“公主,这是您曾让奴婢追查的皇商消息。”

“他们大多都是荷郡人,世代从商,家世清白。自祖上成为皇商后,他们多运粮食粗盐,从未有过不臣之举,更无蹊跷。”

侧耳听着她言简意赅的概括,阮瑟展开卷笺的动作却猛然一顿,状似无事地逐字读完。

她没有想错。

确实是荷郡,距离雍州不过两日马程的小郡。

亦是三年前,敬王将她带离京城后,暂行停栖的地方。

定神瞧着荷郡二字,阮瑟立觉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却又久久地停留在她脑海当中。

“公主?”丹溪见她再次走神,不由得小心问询道,“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

似是鬼使神差一般,阮瑟摇头,一语否定道:“荷郡与南秦相距甚远,不似怀州。”

“既是寻常商队往来,遭此一难也是无妄之灾。”

“不用查这种小事了。”她彻底下了定论,“你们继续盯紧三皇子的动向,切莫露出马脚。”

“还有楚家背后之人。”

“如有要事,先行知会本宫一声。”

丹溪明了,应下吩咐后就离开,转而去往小厨房。

秋景明媚,映照在时高时低的焰火上时更显热烫。

阮瑟静静看着那张字笺化为灰烬,吩咐道:“丹霞,你闲时去清点一下西陈送来的嫁妆。”

此番卫鸿临上西陈,不仅是为她解围,更是送来了西陈皇室和虞家的嫁妆。

听赵修衍所言,共有一百六十擡,极尽奢侈与华贵。

入京后尽数被安放在王府中,由赵修衍的人亲自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