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来府上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
阮瑟点头,“你去小厨房,吩咐她们备下一点食料。本宫一会儿就过去。”
她甚是熟练地报上三两道菜肴所需的食料,顺便又吩咐丹溪熬煮好一小锅白粥。
目光一转,她看向乖巧立在原处、紧盯着苑内动静的丹霞,笑着吩咐她去寻出那身藕荷色的夏裳,再备下几支素雅干净的簪钗。
“别忘记提前知会苑外的护卫,就说本宫一会儿要去前院探望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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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一片寂静,无人搅扰。
只余陈安在书房外守着。
甫一瞧见阮瑟前来,陈安连忙迎身上前,“王爷正在书房见客,怕是还要一刻钟才能出来。”
“公主若是不嫌,且先在院内稍等片刻。”
问罢,他径自看向护送阮瑟前来前院的三名护卫,吩咐他们先回去。
对于陈安的小心谨慎,阮瑟只一笑置之,指了指丹霞和丹溪手中的漆盘,“王爷昨日抱恙,本宫见他膳食用得不多,闲来做了几样。”
“王爷事忙,你差人送去小厨房温着也行。”
这点分寸陈安还是有的。
他摇头推却,“公主心意,又岂能搁置。”
“卧房无人,属下差人放上冰盆,公主且稍等。”
若在书房与赵修衍谈事的是旁人,陈安也就不管不顾地叩门通报,偏这人是南秦三皇子,议得又不是寻常小事,不敢轻易搅扰。
可阮瑟更是赵修衍看重之人。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稍有缓和,难得阮瑟愿意主动关心自家王爷,这等大好时机亦不能轻易错过。
堪称两面为难。
阮瑟看着一向利落干练的陈安面露纠结,不觉好笑。
她兀自提裙坐在石凳上,且先示意自己并不会匆忙离开,而后摆摆手,教陈安自顾去忙着。
或是时机恰巧,陈安方在心里结束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正要折身叩门时,书房内就传来赵修衍的一声高唤,教他进去。
不多时,陈安大步走出书房,行至阮瑟身边、俯身作揖,请阮瑟进去。
他则很有眼色地接过漆盘,跟随在阮瑟身后。
书房内一切如故,除却多了一枚香囊,墙壁上多坠挂着一幅题字外,再无其他变动。
阮瑟只轻扫一眼便略过,款步走近,朝赵修衍和南秦三皇子颔首致意。
“国清寺一别后,本殿还是第一次再见公主。”
“不,应该是王妃娘娘。”南秦三皇子笑着,很是友善地与阮瑟寒暄。
还是这般明嘲暗讽的姿态,阮瑟敷衍一笑,“宫中只是下了圣旨,殿下这一声王妃娘娘为时过早。”
“倒是本宫贸然前来,没有搅扰王爷和殿下吧。”
“无妨。”
这次接话的人换成赵修衍。
他睨了三皇子一眼,朝阮瑟招招手,肃容不改,面色如常:“你来得正巧,三殿下正要告辞,算不得搅扰。”
“是,本殿正要与王爷辞行,公主不必心怀歉意,忧思过度。”
怔然片刻,三皇子这才点头,配合着赵修衍的话往下说。
末了还不忘恭贺赵修衍几句,“本殿前日就听说王爷娶妻在即,还未来得及同王爷道喜。届时王爷大婚,本殿可要来讨一杯喜酒。”
“王爷愿与西陈联姻可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南秦与西陈素有往来,本殿可也要来沾沾这份喜气。”
赵修衍掀起眼帘,打量着三皇子,微微颔首,“如若本王成婚之时,三殿下还在上京,本王自是敞门欢迎,再敬殿下一杯。”
言罢,他递给陈安一记眼色,再清楚不过的吩咐。
只三两句话的功夫,陈安便送离南秦三皇子。
门扉一阖,书房内只剩下他二人。
阮瑟临坐在窗前小榻上,并没有与赵修衍搭话的打算。
她兀自掀开遮盖着菜肴的瓷具,盛好白粥又摆好银箸,这才回首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回眸的一瞬,她便轻易望进男人的凤眸当中。
深邃有神,又盈着不可名状的温和,与方才的凌厉正色截然不同。
短暂且长久地望着她,似只对着她一人。
窗外横陈天际的绯霞绮丽,晕染着似橙似黄的余晖,衬得他眸中心绪更显柔软,又镀上一层浅淡金辉。
有如不知何时,她伫立在风雪肆虐的雪原上,遥遥望见的那一片葳蕤春色。
扑面而来时裹挟着经久不歇的温暖和煦,无端教人生出几分贪恋心思。
又教人莫名想跋涉奔赴。
可阮瑟清楚得很,那片春色只能远望,临近时或只剩满目枯萎。
稍一怔然,她淡淡回神,移开目光,“本宫带过来几道清粥小菜,王爷此时若是得闲,就先当晚膳用了吧。”
不大不小的几案上摆满了膳肴,多是息州菜色,充盈着烟火气息。
很是熟悉香味与色泽,辗转流连于他梦中,与三年前温泉行宫那一此分外相似。
赵修衍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落座,执起银箸,他浅尝一口,“瑟瑟,你今日怎么……忽然去了小厨房?”
做了小半桌佳肴,又亲自送到前院。
味道一如从前,分毫未变。
是他在息州都尝不到的感觉。
似追忆似怀念的目光,轻浅、却又太过深刻,阮瑟下意识别开视线,嬉戏着衣袖上的锦鲤,“昨夜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王爷的梦呓,既是答应了你,总不好食言。”
今日午时,她看到满桌的午膳后才想起来迷蒙之间听到的那句话。
是赵修衍在问何时才能再尝到她亲手做的膳食。
迷迷糊糊间,她记得自己“嗯”了一声,又再无下文。
“择日不如撞日,王爷身体抱恙,也该好生用膳。”
他昨日就用得不多,今日想来亦是如此。
布菜的动作一顿,赵修衍了然,“你竟还记得。”
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避讳,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阮瑟,“瑟瑟,你用过晚膳了吗?”
“来时用过了。”
阮瑟挑拣着想回答的话应声,“本宫不会亏待自己,王爷姑且放心。”
临对许久,赵修衍哪里会不知晓她晚膳的食量。
换过一双干净的银箸,他拨了一块嫩滑的鱼肉,煞是细心地挑去大刺,半是倾身地托着瓷碟,亲自喂到阮瑟面前,“再用一些,你晚膳向来吃得不多。”
“今日用膳早,以免你睡前再饿了。”
“我不……”
话音未落,那块白嫩鲜滑的鱼肉又近她一步。
“只一块。”
阮瑟抿唇,颇为无奈地扫了他一眼。
知他不会罢休,她敛眸,红唇轻启,咬上那块鱼肉。
味道适中,入口嫩滑,霎时消软在唇齿间,带着一股不浓不淡的酸甜味。
可不知怎的,她却从其中品出几分苦涩。
并不浓沉,却弥散在唇齿间,不凋不息。
随手斟了一盏清茶,阮瑟垂首轻抿,半盏茶过后,她才觉得冲淡那股似有若无的苦味。
“松鼠桂鱼小刺不多,但王爷也多注意些。”
想到怀州与南秦一事,她时不时打量赵修衍几眼,甚是随意地叮嘱道。
赵修衍尝着白粥,微不可闻地应罢一声。
今日阮瑟做好的菜肴本就不少,送来前院的也不止一人的食量。
待赵修衍停箸后,还有三两道菜没被吃完。
只除了那道松鼠桂鱼,徒留鱼刺平躺在瓷碟中,再不剩一块鱼肉。
吩咐丹霞丹溪撤了席之后,阮瑟递给赵修衍一盏茶,“只有一个月,王爷当真要与本宫成婚?”
三年前那场大婚就很匆忙,前后不过两个月。
而这次更是只余一个月时日。
她毫不怀疑,若她今日点头应允,赵修衍便敢明日成婚。
赵修衍摩挲着尚且温热的杯壁,“我既已经请婚,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三殿下既要饮得一杯喜酒,本王自当成全他。”
这一杯喜酒,那可真是醉翁之意。
“依本宫所见,三殿下想喝的,可不是本宫这杯喜酒。”阮瑟轻笑,既勘破又要说破,“他最想用的可是王爷和南秦的喜酒。”
三两句恭贺大婚的话中偏不离西陈,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能嫁进雍王府,哪怕屈居于侧妃之位,南秦都愿意立刻送一位公主到上京。
赵修衍不过二十有四,年轻又身居高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样貌俊逸无俦,身形颀长又不显得文弱。
唇畔含笑、凤眸上挑时,堪称色授魂与、教人轻易便能许了芳心。
嫁与这样的人,哪怕是侍妾都不亏。
况且南秦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北晋、东胤加深羁绊,和亲是最为值当的选择。
指腹轻动,茶盏中半满的茶水也随之摇晃,荡出一圈圈涟漪,又漾在男人眸中,映着他浅淡笑意。
赵修衍半是珍重半是认真地看向阮瑟,许下重诺,“瑟瑟,本王除你之外,谁人都不会娶。”
不会偏看一眼,更不会生出一丝半缕的妄念。
他既有认定终生的人,其余的繁花再为葳蕤馥郁,终不敌醒绽在他眸底心间的那株粉白玉兰,姝色无双。
回味着她方才的话,他继续确认道,似是半信半疑,“瑟瑟,你方才的意思……”
他随口提及的一月之约。
不曾想她还念着。
阮瑟盖上茶盖,有如尘埃落定的一声,“是王爷所想的意思。”
“一月之后,留与不留,我们再议。”
她擡眸,凝神望着赵修衍,一如从前相对的每一须臾,柔软且温暖,“如若本宫还执念不下,便如王爷所愿。”
“反之,王爷允我回西陈。”
对于这个答案,阮瑟再心知肚明不过,定然会是前者,而非后者。
一定意义上而言,她此番也算如他所愿,全他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