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浇熄
◎你愿意同我回西陈吗?◎
压抑在心头许久的疑问终于宣之于口,阮瑟甚至不敢擡眸去看赵修衍的反应。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可她在心中还是为自己温了一隅期待。
期冀着一线余地。
几乎是话落同时,赵修衍冷漠且果断的回答就传入阮瑟耳中。
“不会。”
“本王会直接让她们回西陈,或是另指他人。”
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对西陈的恨意从不曾动摇。
如同掺杂着寒冰的凉水,阮瑟清楚感觉到那一抹期待被人毫不留情地浇熄,再难复燃。
终究还是难以两全……
阮瑟收紧玉臂,愈发紧贴地靠在赵修衍怀中。
她明明已经竭力忍耐了,可泪水还是失控,挣脱眼眶,滴滴成行,逐渐洇湿他前襟。
“只要与西陈有所牵连,都不会吗?”
“本王不会娶西陈的任何女子。”赵修衍斩钉截铁地道。
以为是日前在长公主府,柔宁为了针对阮瑟,同她说了许多让她难堪的话,他继而追问道:“柔宁都同你说了什么?”
“是不是有关崔婉颐。”
“嗯,那日我也见到西陈公主了。”阮瑟胡乱点头,只字不敢提当日崔婉颐与她说的话,拐弯抹角地续上赵修衍的问话。
“她们都说,婉颐公主日后是要到东胤和亲的。”
感受在男人在她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拍,是再明显不过的安抚和纵容意味。
与往昔一致无二的温柔抚慰,不愿让她生出误会和难过。
偏就是他最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织就她最为隐晦、最无法相告的举步维艰。
心原中蓦然注入一股酸楚艰涩,教阮瑟唇齿间都溢满苦味。
不论多少蜜饯都无法抵消。
借着不甚清醒的醉意,阮瑟在他怀中挪动身子,半伏在赵修衍肩上,像是吃味一般再三确认,“王爷今时、日后,都不会动摇吗?”
“没有有朝一日。”
赵修衍稍稍侧目看她,见她双眸紧阖,脸上带着酒意熏染出的薄浅红云,显然是被烈酒灌醉,呢喃间尽是迷蒙又试探的呓语。
知她想要一个确切的承诺,用以打消所有的犹疑与忐忑。
他以手为梳,理着她垂落在身后的半数青丝,极尽温柔地许诺,“除你之外,我暂不会娶任何人。”
抿唇片刻,赵修衍还是将有关崔婉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阮瑟,“崔婉颐十年前到大胤做质子,今年三月底期满,她自会回西陈。”
“至于她的姻亲,太后早与西陈通了婚书。等她再来大胤,就是嫁给楚景瑞的时候。”
“西陈其他公主,或早已出嫁、或年岁未满。”
“不会再出第二个崔婉颐。”
话落,他偏头在阮瑟耳侧轻轻摩挲,哄逗着她,“放心了?”
“嗯……”
阮瑟强颜欢笑。
再追问下去只会让她更难以抉择,她适时止住,在他颈间轻蹭几下,“还想饮酒。”
若烈酒当真能解千愁,她今日放纵一回也无妨。
哪怕是自欺欺人。
至少她能得一夜的宁静与好眠,不必怀揣着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小心试探又如履薄冰。
如果她去岁在认识赵修衍之前,便遇见崔婉颐,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忧虑。
终是迟迟。
“瑟瑟听话,这酒太烈,你不能再喝了。”
再喝下去,她明日怕是要头疼。
不等阮瑟借着醉酒小闹,赵修衍不顾肩上的伤,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内殿。
去了鞋靴和外裳,又替她拆下步摇、盖好被褥,他静坐在床沿,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打量。
暗掺审视与意外。
久居上京两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无一不是为名利权势、荣华富贵而来。
即便她出身高门也难以例外。
和母妃私立婚约后,她待他若即若离,书笺时常随宫中吩咐一道送至边关。
一旦他性命堪忧、重伤垂危之际,她又能当即抽身而去,转嫁新贵。
想到前年冬至宴后,他意外目睹的那一幕;想到惠妃生前最后两年的所作所为,赵修衍不由哂笑,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阮瑟面容。
偏是阮瑟。
明是相似的容貌,她一心却不知在想什么。
竟会在意他日后会不会与西陈联姻、或是迎娶正妃。
更是虚无缥缈、堪比空中楼阁的寄托。
不够聪明。
甚至偏离他去岁所有的预想。
却又让他生出一味无端心绪。
理不清,亦是参不透。
知晓今日酒烈,阮瑟平常又鲜少碰烈酒,醉得一塌糊涂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甫一沾到床榻,她便顺从心意地抱住被褥,阖眼入睡。
与方才恨不能抱着酒壶走到地老天荒的她相去甚远。
对着她恬静睡颜,赵修衍轻抚摩挲她容颜的手指都放轻了力道,若即若离,不敢有分毫放肆。
生怕会吵醒她。
实际上阮瑟确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会在迷梦之间吐露出几句呓语。
细若蚊呐,教人听不真切。
俯身侧耳听了一会儿后,他才勉强从这几句含糊言辞中捕捉到一两句清晰的话。
“娘,瑟瑟好想你……”
简短而又反复。
似是不厌其烦,又令他百感交集。
赵修衍目露心疼,为她压好被角,低声安抚她的惶惶,“等去过南秦后,我再与你回一次息州,祭拜阮州牧和夫人。”
放下帐幔,遮掩住殿外天光、殿内烛火后,他这才起身去了外殿。
甫一绕过屏风,瞧见行宫婢女已经撤掉食案上的菜肴,赵修衍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谁让你撤席的?”
面色阴沉,语气更是染了怒意,婢女连忙跪下,不住轻罪解释:“回王爷,是陈大人吩咐奴婢进来收拾的。”
陈安跟在他身边多年,赵修衍生平第一次觉得陈安的办事不利。
半点察言观色的眼力都没有。
撤都撤了,即便他吩咐东厨再做一桌一模一样的膳食,终归都不是那个味道。
“下去。”
赵修衍沉声厉言,“让陈安进来。”
得了赦令,婢女连忙起身离开。
转述雍王吩咐时,还隐晦地提醒了陈安一句,好教他不要再说不该说的话,引火上身。
陈安一头雾水地进来,低头,如常回禀着手中事,“王爷,属下已经将密信送出行宫,明日便能送入皇宫,赶在敬王殿下之前。”
殿外宫人都被屏退,但顾忌着内殿的阮瑟,他说得极为低声。
只有他和赵修衍能听到。
见陈安还想继续汇报,赵修衍擡手制止,打断他,“方才的膳食,为何撤席?”
膳食……
陈安余光扫了一眼已然空无一物的食案,如实交代道:“属下见王爷和娘娘进了内殿,久不出来,席上膳肴已冷,以为王爷已经用好,就命人撤掉了。”
有理有据的回答,听得赵修衍眉心跳了两下。
半晌后被气笑:“自作主张。”
阮瑟留在他身边两月有余,今日第一次为他下厨。
结果他还没用多少,就被陈安吩咐撤了下去,平白辜负她一番好意。
又的确于事无补。
“日后本王同侧妃在一处,没让你进来不准进来。”
“自此一次,再自作主张本王定不轻饶你。”
陈安如蒙大赦,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婢女的话是何意思,忙拱手请罪,“属下知错,日后定不敢再犯。”
“东厨那边,是否需要属下再吩咐几道菜送过来?”
乜斜陈安一眼,赵修衍看到他就有些心烦,“不用。”
“南秦进展如何,可有再寻到人?”
先前刚犯下错,如今又听到有关阮瑟的事,陈安打起十二分精神地摇头,“回王爷,没有。”
“暗卫还在打探消息,但自那铺子之后,鲜少有人还记得他。”
“没有名姓与画像,恐怕要再找上一段时间。”
只有一道鸾鸟图腾作为线索,又是异国他乡,寻找起来很是不便。
若不小心打草惊蛇,不止对赵修衍不利,对大胤同样如此。
陈安知道赵修衍是为了阮瑟,但确实无法求成。
若是这人在东胤,都要好找许多。
“属下也派人去怀州、息州寻过,若有消息三日内就能送回上京。”
赵修衍回身望了内殿一眼,不冷不淡地应着,“在边境也派人打听着。”
“再告诉谢嘉景,让他去试探谢夫人的态度。”
“回京后本王要知道结果。”
陈安不疑有它,一一应下,末了复又提醒道:“王爷,您该用药了。”
“……”
想到今晨的苦药,赵修衍不由皱眉,“送到偏殿。”
“把周太医也请过来。”
直至外殿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渐远,听到一道清晰可闻的关门声后,躺在床榻上阖眸入睡的阮瑟才敢缓缓睁眼。
她半撑起身子,隔着朦胧帷帐望向外殿。
仿佛能穿透屏风,再度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
脑海中不住回响着男人的话。
不论是对西陈和亲毫不迟疑的回绝与厌恶,还是那些差人去南秦、替她寻人的话。
句句被拆解,字字都凌乱。
最终定格于阮瑟耳畔心间的,便只剩下四个字——
西陈、南秦。
“南秦……”
阮瑟一声苦笑,低低呢喃。
一开始便寻错了方向,又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能探听到那故人曾在南秦皇都生活过一年半载已是不易。
若崔婉颐的话为真,停留在她面前的迷雾霎时便能消散。
赵修衍也不必命人苦寻。
可她不能说。
除了对崔婉颐,她无法再同任何一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