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有圣旨吗?高璃月依然不太相信,可父亲言辞凿凿,母亲又如此说,她也只能点头答应。
“这院里都是什么东西啊。”高氏好奇地沿着中间的小路走过,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领路的小丫鬟扭头要她候着,旋即进了门才出来道:“县主刚换好衣服,夫人姑娘请进吧。”
这就叫上县主了?高氏暗笑一声,可一进门,却被屋内的景象镇住了。那顾轻幼此刻穿着县主特有的诰命服饰,色如粉荷,绣纹繁复,头上的珠冠镶金嵌玉,更是光彩耀目。
这样的一身打扮似乎让顾轻幼褪去了不少清丽,平添了无数贵重。高氏站在那,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匍匐问安的冲动。
“太沉啦,我就说不试的。”那一身贵气的顾轻幼似乎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美,依然是一脸的淡然与轻盈。
“沉什么呀,多好看,好吧好吧,这就换下来。”晓夏恋恋不舍地看着美丽又贵气的姑娘,不情愿道。
这会,高璃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众人才终于注意到门口的二人。高氏赶紧尴尬地走过来,脸色歉然道:“顾姑娘……”
“陛下旨意,姑娘封了荣安县主呢。”晓夏毫不留情道。
高氏脸色一灰,顿时明白过来圣旨早已到了,只能不甘不愿地屈膝跪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妾身下都尉夫人高氏,给荣安县主问安。”说着,她又将高璃月扯着跪了下来。
“给荣安县主问安。”高璃月怔怔地看着顾轻幼,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穿着华丽如公主的女子,便是从前给自己端药喂水的小丫头。她忍不住想,要怎样的福气,才能让一个人逆天改命呢?而自己又会不会也有这高高在上的一日呢?
“快起来。”顾轻幼噘了噘嘴,显然有点不适应这个角色。她随手摘了头上的珠冠,任由青丝逶迤而下,又随手梳成高髻,才觉得舒服了许多,笑笑道:“我不太想见到高夫人和高姑娘,你们请回吧。”
她始终是这样的直白,只是从来都是对旁人的。高璃月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被她厌烦的一日,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而高氏亦是心头一堵,不免暗自苦笑,原来这顾姑娘从来都没开玩笑,人家真是不在意这门亲事的。如此一想,她更觉得自己从前可笑,赶紧赔礼道:“我们是来给姑娘,哦不,是来给县主道歉的。从前的事,是月儿和我糊涂,才险些让县主您受了委屈。还望县主您别再见怪,也跟太傅大人好好说一声,别迁怒泽儿。”
“前倨后恭!”晓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高氏闻言,脸色顿时红如晚霞。
“是啊轻幼,都是我的错,你就别再生气了。”高璃月咳了一声,才凝眉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走吧。”顾轻幼还忙着要配制伤药,不想与她们多费口舌。
“你不生气了?”高璃月赶紧追问。
“原本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顾轻幼淡淡一笑。她从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浪费心情。
高氏闻言轻轻推了推高璃月的胳膊,高璃月却似有难言之隐。而顾轻幼这会已经翻起医书,目光并未停留在二人身上。
还是素玉看着二人,冷笑了一下道:“县主,好像高夫人和高姑娘还有话没说完。”
晓夏嫌弃道:“那你们可得快些说,我们县主忙得很。要不,不说就算了。高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不不不,我说我说。”高氏心一横,擡眸道:“荣安县主,是这样的,你看你能不能,能不能拨冗见一见……见一见泽儿……他……”
“他还是很惦记你的。”高璃月小心翼翼补道。
看着顾轻幼擡起一双水盈盈的鹿眸,眼底尽是无动于衷。
透过错金博山炉,丝缕般的香雾幽幽飘出,为那华光丽宝的衣裳更增添氤氲曼妙。晓夏轻轻拉过那海风藤帘,陪顾轻幼慢慢换起了衣裳。
这边的母女两个只能插蜡似的站在那候着,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直到半晌,估摸着顾轻幼的衣裳换好了,高氏渐渐有些绷不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顾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与月儿的错,是我们高攀了你,是我狗眼看人低。可这件事从始至终与泽儿没有关系。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为人母的份上,与泽儿谈一谈,让他死了这条心,往后好好读书吧。如今,如今泽儿连另外娶亲都不肯……”
“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吗?”顾轻幼换了衣衫出来,鬓发低垂,斜插一根碧玉簪,腰肢纤细窈窕,雪藕般的玉臂露出一截,原是为了方便一会制伤药的。
“是……”高氏的脸色尴尬无比。“是与县主您没关系的,只是想求您看在泽儿一片心意的份上,去见一见他吧。他待你毕竟是一片诚心……”
“高夫人。”顾轻幼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高氏慌忙擡头去听。
“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们的心意去做事的。”顾轻幼认真说着,长长的睫毛下双眸格外明澈。“我不会花自己的心思,去弥补别人犯下的过错。明白吗?”
“轻幼,看在咱们交好的份上……”高璃月眼眶噙着一汪眼泪,委屈哀求道。这些日子她越发瘦弱,此刻远远望去,几乎如同一个纸人。
“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吧。”顾轻幼淡然一笑,如月色下一朵海棠,明丽美好。“不要花你的心思,去弥补别人的错。”
毕竟是自己照顾过的病人,曾经也算是好友,顾轻幼对高璃月还是有几分同情的。但如果她自己想不明白,那自己也不打算帮她。
“好了,送客。”素玉见顾轻幼该说的都已说完,便冲着小丫鬟摆手道。那小丫鬟本就因为自己贸然领了客人进门有些懊恼,此刻得了机会,赶紧过去拉着灰头土脸的高氏道:“夫人快请吧,这是县主居所,您再贸然逗留,可是会被降罪的。”
“是是是。”高氏艰难地起了身,轻轻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一脸懊悔之色道:“都是我的错,哪里还敢叨扰县主呢。”
何况李太傅不定什么时候再次回来,到时候没准自己还要被扔出
太傅府去。到那时,可连个送帷帽的人都找不到了。
“我们这就走。”高氏与高璃月彼此搀扶着,再不敢耽误,赶紧离了集福院。
“母亲,那弟弟怎么办?”高璃月带着哭腔,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不少。
“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泽儿啊。”高氏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若泽儿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别提状元了,连会元也未必能考得上了。你父亲说得对,咱们娘两,一个贪财,一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终将是有报应的。只是,只是这报应又何必在泽儿身上呢!”
高璃月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却是不断浮现着顾轻幼说的那句话。她不会花心思,去弥补别人犯下的过错。
同样的年纪,她倒是清醒自知。高璃月苦笑着,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勤政殿外飘洒着细密的雨丝,汉白玉石阶湿漉漉的,房檐脊兽侧耳听着滴答的水滴声。宫墙之外,正值夜市要散去的时候,长街上嘈杂的声浪渐渐褪去。许是因为对当朝太傅的信心,这一回得知要攻打大骊的消息后,百姓们并无半点慌乱。
然而,民心的笃定反而让李绵澈愈发谨慎,先是决定亲自带兵,之后又连夜准备兵器粮草,忙得几乎彻夜不回府。而他偶尔歇息时,晚淮便能瞧见他对着一枚白玉孔雀镇纸发呆。
“今夜回去一趟吧。”李绵澈将面前一摞厚厚的粮草明细移开,轻声开口道。
这么晚?晚淮擡眸瞧了瞧外头,果然见月色已经清凉如水。可他追随李绵澈已久,自然早就了解他的脾气,因此劝也没劝,便点头道:“正好卑职再去罗管事那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衣物。”
李绵澈没有应声,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乎有些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