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公主日日吃这样的饭菜,怎么还没吃惯吗?”冷脸姑姑板脸道:“您是来悔过的,可这些日子您整日挑三拣四,不是嫌锦被不软,就是嫌饭菜不香。奴婢很想多嘴问一句,若不是太傅大人,此刻您已然成了亡国奴,只怕连这样的饭菜都吃不上吧。”
……
赵浅羽闻言胸口一堵,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她一阵尴尬,也顾不得再继续挑剔,便默默嚼起了炒得还算软烂的黄豆。
“今天怎么有鱼吃?是母后送银子来了?还是弟弟?”按照自己手头的银子,应该已经吃不上荤腥了才对。因为这件事,她不知已经后悔了多少次,当初不应该为了听那说书人的几句话而散出大笔的银子。
那冷脸姑姑摇摇头。“您每日的菜色都会报给太后娘娘知晓,太后娘娘也只是问起您的安好,从未送过半锭银子过来,陛下更不曾。”
赵浅羽的筷子顿了一顿,心头微凉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些。“所以买鱼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那姑姑双手交叉站着,此刻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有位叫青鸢的姑娘昨日派人送了二十两银子来,说是想让您吃点好一些。”
“青鸢?”赵浅羽的筷子触到鱼尾,动作在那一瞬戛然而止,连口中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一些。而她脑海中此刻浮现的,不是青鸢抛弃自己时决绝的背影,也不是青鸢恳求自己不来郴州时哀伤的面容,而是她抱着锦被为自己守夜的情景。
曾经不知多少个夜晚,自己因为想念李绵澈而难眠时,青鸢总坐在榻边,手里扯着厚厚的锦被,陪自己说心里话。偶尔,她甚至困得小脑袋像麻雀一样一垂一垂的,可自己一撒娇,她就又清醒过来了。
“她嫁人了?”赵浅羽轻声问。
“还没有,四五年前她母亲就病了,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去,自然要照顾病母,怎么舍得嫁人。”那姑姑淡漠道。
“病了?”赵浅羽尽量去记忆中寻找,隐约记得似乎有人提起过此事。而自己当时似乎忙着给李绵澈裁制冬衣,所以只随手打发了两三根老参,之后就再没过问……
淡淡的腥气传入鼻中,赵浅羽的筷子在鱼尾上轻轻滑过,最终无力地垂在骨碟旁,再也没擡起来。
“有没有什么郴州的特产?我想给青鸢捎回去一些,也算尽尽心意吧。”赵浅羽擡眸看向身边的姑姑。
那姑姑显然有些意外,冰川似的一张脸难得有了些融化的痕迹。“公主每旬可出门一次,今日可以出去走走。只不过银子是没有的,您自己瞧着办吧。”
赵浅羽细长的美目瞪了那姑姑一眼,不屑道:“这是郴州,所有百姓都以当今太傅出身这里为荣耀。我好歹与绵澈交情匪浅,他们自然不敢不卖我的面子。”
“或许吧。”冷脸姑姑扔下这句话,便擡手开始收拾碗碟。
赵浅羽一直看这位姑姑不顺眼,此刻得了能让她吃瘪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好啊,那咱们就一道出门试试。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太傅府出入所用的对牌,我可至今还留着呢。姑姑你说,这对牌能不能换来几份特产呢?”
“奴婢陪您出门试试就知道了。”面对赵浅羽的挑衅,姑姑恢复了平日的漠然,端着碗碟出了门。而等她走后,赵浅羽很快笑意一收,唤过门前一位侍卫道:“我上回叫你打听李彦李老太爷,可有消息?”
那侍卫四下瞧瞧见无人,才摇头答道:“公主,卑职出门的机会也不多,这些日子已然尽力去找寻了。可那李府长久无人居住,谁也不知道这李老太爷到底在何处。”
“蠢货。”赵浅羽咬咬牙道:“我来郴州就是为了找到这位老爷子。只有他能帮我说动绵澈了。你要加紧,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卑职手里的银子……”那侍卫挠挠头。
赵浅羽气得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对玉镯道:“再没有了,除非你给我找到这位老爷子。”
“是,卑职一定尽快。”那侍卫迅速将玉镯藏进袖子里,利落答应。
年过五十的李彦没有旁的爱好,只一样,喜欢烹制美食。从美酒到点心,再从菜肴到羹汤,就没有他不喜欢的。为此,他早就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李食。
此刻李食正摇着蒲扇坐在刚支起来的小摊前头,面前摆着他新做的十来盒点心。倒不是没钱开店铺,而是因为他的名头太过响亮,众人一听是太傅大人的伯父开了铺子,恨不得挤破脑袋都要去买点什么。
他深深觉得这样不妥,完全体现不出来自己的手艺嘛。于是他整日乔装易容,故意在各处摆摊,每日改换不同的吃食去卖。
李食最喜欢的就是主顾们头一回吃到自己所做的吃食时那惊喜的表情。啧啧,那场景,简直是所有厨子的心头好。
小摊简陋,上头的一盒盒点心却精致极了。拿玫瑰汁子、橘子汁子、姜茶汁子、菠菜汁子、黑枸杞汁子和出来的面,再用蜂蜜、灯笼花蕊做成甜酱,之后裹上一层厚厚的牛乳和果仁……最后再用热烙铁在上面印上一个大大的“郴”字,便成为了眼前的精致礼盒。
为了多享受一会摆摊的乐趣,他选了一处并不热闹的巷子,正对着一户白墙黑瓦的人家。此处恰好有一行翠绿垂柳,倒是不晒。
此刻他刚坐定,便见对面一位青衫女子领着一位姑姑走了过来。那女子眉眼十分矜贵,秀发亦是养得乌黑浓密,只是肌肤稍见粗糙,脸色也有些蜡黄。
“这点心倒是不错。”赵浅羽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牙色云肩,下巴轻努,缓慢抱肩问道:“这一盒要多少银子?”
“八两,不还价。”李食摇着蒲扇,沧桑的黑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
“我们可没那么多银子。”身后的姑姑开了口,一句话说得赵浅羽脸色一窘。
“用你多嘴吗?我自有办法。”赵浅羽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回过头来,才发觉对面的老者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姑娘,我这是小本买卖,您有什么法子不花银子买东西呢?”李食不以为意地继续晃着蒲扇。凭着李绵澈的身份,他不觉得郴州有谁敢跟自己过不去。自然,他也从不会仗着太傅侄子的身份做什么过分的事。
细长的眼尾依然勾出上挑的弧度,这是赵浅羽最喜欢的妆容。可她此刻却傲慢不起来,脸色亦是有几分尴尬的。说实话,她实在有些不屑用这样的法子去换东西,只可惜如今手里的银子实在不多,何况还得留出来一些去寻那李老太爷。
“这位老伯……”赵浅羽叹了一口气,银牙彼此摩擦了一下,胸脯微挺道:“实不相瞒,我是当今太傅李绵澈未过门的妻子,这一次回来是为了寻他伯父的。可惜我手中的银钱都花光了,如今又不得不买些东西来周全人情,所以你看,能不能看在李太傅的面子上,把这点心送我一盒。”
“你是李太傅没过门的妻子?”李食吸了一口凉气,瞳孔一缩。
“是啊。”赵浅羽纤眉一挑,眼神却闪了闪。
李食的眉心很快拧成个“川”字,语气中也透露出一丝烦躁。“你拿什么证明?”
赵浅羽随手丢出太傅府的出入对牌,唇角微
曲道:“你看好了,这可是太傅府的对牌,这东西可不是能仿制出来的。你放心,今日你送我一盒点心,我也不会亏待你。等来日回了誉州,我自然会与绵澈说,到时候派人给你补上十倍的银子。”
李食捡起那块对牌,眉峰微扬,细细打量了半晌,又随手将对牌扔回去,冷冰冰道:“你走吧,这点心我送不了。”
“放肆!你竟然不把太傅放在眼里?”赵浅羽的眼神如刀,上挑的眼尾更是让眼眸多了几分逼人的寒意。
李食不紧不慢地将眼前一个个点心盒子攒到一处,垂眼道:“我说过了,这点心我送不了。你这对牌拿到别处或许好用,在我这,啧,我卖不了他的面子。”
“呵,真有意思,你一介小小的布衣,竟然敢不把太傅大人放在眼里?”赵浅羽从胸腔中滚出一声冷笑,翕动嘴唇道:“若不是我今日落魄,又岂会站在这里与你好生说话。偏偏你不识擡举,仗着多活了几十年,与我在这里摆谱。不过一个老货罢了,到底是贱命,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浅羽身后的冷脸姑姑有些听不下去,抚着眉心摇起头来。而赵浅羽恼羞成怒之下,却是愈发没有忌讳,一根手指正对着李食的眉心,狠狠道:“今日这点心我要定了。你若敢拦着,可就是活腻了。”
“公主?”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