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所以说,我当时应该直接跟您提亭儿之事?”江辰苦笑着,摇头懊悔。
“不错,你直接说,我定会给他诊脉医治的。”顾七昶毫不在乎地让江辰的悔意又增加了一重。“所以这两年来贻误病情,全是你的罪过。”
……
想到依然缠绵病榻的幼子,江辰终于觉得自己的肠子悔得有些发青。
“所以亭儿的病能治吗?顾医士?我愿意放血给亭儿的。”追蝶恳求着,鬓边的碎发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我都说了你们遇上的医士是个糊涂的,未必就用得上换血之法。具体用什么法子,要诊过脉才知道。”顾七昶摆摆手道。
听这话音,自然是愿意帮忙的意思,追蝶连忙跪地磕头叩谢不止,江辰亦是再三顿首。
“所以,义兄可还要收这徒弟?”事情尘埃落定,李绵澈撂下手里的玉子菩提手串,沉吟片刻道。
顾七昶有点为难,咬了一瓣蜜橘在嘴里,慢腾腾道:“我曾说过,心有不义的徒弟不会收。可江辰他,哎,这孩子也是有苦衷的。而且我总觉得,即便他学了什么换血之术,也不会伤人性命去换自家孩子的命。”
“看来义兄是不舍得了。”李绵澈眼神暗黑,深不可测。谁也瞧不出他到底作何念头。唯有顾轻幼托腮看着自己的小叔叔,觉得他根本不想管这种闲事。
“这蜜橘,虽然剥起来难,可吃起来真是可口。”顾七昶叹着气看向江辰,却见江辰毫无反应,一时心下不由得失望无比,索性摇头道:“再议吧,再议。”
“轻幼觉得呢?”李绵澈注意到顾轻幼的目光,索性也看向她。
“有小叔叔在,我不管。”顾轻幼把皮球踢回去。
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让李绵澈眉眼微松。“既然如此,时辰不早,此事索性暂且罢休吧。”
就这样了?江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绵澈。想起他前几日还说十分支持这件事,怎么此刻半句偏向自己的话都不说?再说恩师,恩师也不该如此淡薄寡恩吧。
江明总算不糊涂,趁着众人都往外走的功夫,一把扯住了自家弟弟的袖子道:“你还看不明白吗?除了你大哥大嫂,这屋里没有一个向着你的。人家虽然与你有人情,可到底更心疼顾姑娘。连顾姑娘都看不上你,人家又怎么会替你说话。”
“可我到底是无辜的……”江辰话说一半,感觉到大哥的耻笑,便又改了说辞:“谁都有个年轻莽撞的时候,当初的错,难道就不能挽回了吗?”
“或许在旁人家,是能的。可在太傅和顾医士这,显然是不能了。要不然,你以为你大哥大嫂为什么会拼了命的赶来阻止你?”江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又紧咬着牙根。
不等江辰做声,江明继续道:“方才顾医士连连用眼神看你,你怎么不表态认错?顾医士身后站着太傅大人,这可是一棵大树,是能让咱们江府富贵世代的大树。”
“恩师再生气,也不至于不要我这个徒弟。”江辰摆摆手不耐烦道。“大哥放心便是。”
江明还想再劝几句,但想着弟弟今日也着实难过。再者,弟弟多少也算伶俐,既然他认定顾医士不会轻易放弃他,那想必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于是便松开了他的胳膊,嘱咐他明日再说。
“要不你先去集福院住?”门外,顾轻幼正在问追蝶。追蝶摇摇头,抿唇道:“我还有话想问公子。”
顾轻幼不会勉强别人,点点头让她好好歇歇,又见追蝶的脸上挂着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表哥,可你真的不会觉得有些丢面子吗?这件事毕竟你也是苦主。”
“丢面子吗?”顾轻幼有些不理解,旋即眉眼舒展一笑:“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丢不丢,要自己说得算。”
追蝶怔了怔,忍不住握了顾轻幼的手道:“若当家夫人真的是你,其实也是我的福气。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拦下这门亲事了。”
大约是从一开始就没意识到这是一门与自己有关的亲事,所以此刻顾轻幼并不太在意拦不拦下亲事的事,只是有些心疼追蝶的遭遇,便笑着劝道:“义父说过,只要是从心而发的决定,就一定都是对的。你做事要往前看,别总回头,没什么意思的。”
追蝶听得愣愣的,却还是忍不住点点头。很久以来,她都没听过这样一心只为自己考虑的良言善语了。
二人作别后,追蝶疾行几步,跟在了江辰的身后。
“你在怨恨我,是不是?”追蝶的声音已有些嘶哑。
“我有什么资格怨恨你。”江辰想起顾轻幼方才出门时一眼都没看自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原本就是我一片奢望,不成事也是应该的。师妹说得对,你没错,你只是为了维护你想要的东西而已。”
本该是宽慰自己的话,却偏偏带着顾轻幼在里头,追蝶苦不堪言,索性把一颗好奇心摆到台面上,直接问道:“表哥,我想让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顾姑娘的?”
江辰耷拉着眼眸,目光看向不远的月亮门,幽幽道:“那日你给了我一摞厚厚的医书,又念叨了十五遍亭儿的事之后,我去了园子里头散心,正好遇上师妹在酿酒。一树的海棠花不时落在她肩上……”
“我问师妹为何日日这么高兴,师妹反问我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二十岁?嗤,说来有趣,我从十七岁就背负着你我这件事,竟不知二十岁原本该是什么滋味了。”
“顾姑娘活得通达恣意,的确让人羡慕。”追蝶别过脸,尽量不让眼神流淌出情绪。
“是啊。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活得如此快活,就好像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她没关系一样。义父分明说过,她从小吃了很多苦,身子现在也不好,之前还听说曾遭公主白眼,甚至在誉州连朋友都没有。”
“她活得自在,纵然也有她自己的缘故,可你不觉得,也有太傅大人的缘故吗?”追蝶反问道。
“什么意思?”江辰迷惑地看向她。
追蝶嘴角翘了翘,却不是笑模样,更像是不屑于江辰的糊涂。“太傅大人不是说了,这事情只是暂且罢休,往后没准还要追究呢,总有表哥能明白的时候。”
“你怎么……”江辰很想说她怎么变得阴阳怪气,但却一眼看到了追蝶此刻的模样,虽然穿着她最华丽的一套衣裳,却是眼尾低垂,嘴角隐见干裂,更别提手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老茧。
“我变丑了。”追蝶察觉到江辰诧异的目光,垂眸道。
江辰没有反驳,却渐渐想到自己当初在苏城与追蝶一道赏雨看花的场景。彼时,身边的少女身材高挑,眉眼冷艳,是何等的妩媚。
他不敢相信,是自己把眼前的少女磋磨成了这样。一颗心,终于渐渐有了些温度,于是一群啮齿蚂蚁顺势爬上来,让他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次日,李太傅单独见了江知府。隔日,江明夫妇与江辰等人乘船返回南州。
彼时,如氏倚靠在丈夫身边,轻声嗔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太傅大人早上到底与你说什么了?”
江明没有回答妻子的话,反而攥着袖口道:“我怎么觉得太傅大人很了解我们江府之事?”
“胡说什么呢?咱们江府远在南州,你虽是知府,可也只有考绩时与他能碰面,何来的了解咱们江府?”如氏嗔怪道。
“可太傅大人赞了我半年前的治吏之举,又说起二弟的
织造一事,竟是丝毫不差。”江明在妻子手掌的抚摸下松开已经被攥得起皱的袖口,叹气道:“从前常听人说太傅大人的厉害,却又不知如何厉害。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以太傅大人的身份,想了解咱们江府的事,也不算太难,怎么就厉害了?”如氏一脸不解。
“自然不仅这件事,这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前日听顾医士说起,说誉州曾出现一名南州弃子。你想想这件事,奇不奇怪?即便真有此事,为何会闹到太傅府上?难道是府尹无用?可誉州的府尹,又何曾是无用的,哪个不是人精儿……”
“你的意思是……”如氏稍加寻思片刻,不由得也惊得抓紧了手中的锦帕,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