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秦涛:
当你从蕴华手中接过这封信时,秦复已经找到李秋冰,你也知道那段往事了。请不要怪妈妈一直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那些悲剧太沉重了。如果在没有解决李秋冰的前提下让你知道宁波的事,孟素琴一定会成为善良的你的噩梦。妈妈不想让你背负这个噩梦,因为这个噩梦一直压在妈妈的心头,也压在你父亲的心头。
你父亲和苏晓的事情,你一定难以接受,但是妈妈很支持。你一定很疑惑,妈妈为什么乐意把他推向另一个女人?妈妈怎么那么傻?看完
一九八五年三月六日,元宵节。
彼时的宁波刚刚踏入春天,天气仍然寒冷。江南特有的湿气将空气变成一个无形的冰罩子,牢牢地扣在这座城市的头上,到处都是无形的凝固着的寒意。
这种天气,即便是元宵佳节,我也不愿意出门。可是父母非要我去参加某场元宵晚宴。我推辞不过,只好去了。这个晚会并不差劲,只是节目太老套,几乎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因此怪无趣的。这种枯燥的观感一直持续到某个人的出现。是的,那个人就是你父亲,秦复。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元宵晚会中竟然安排了钢琴演奏的节目。那个年代能专门学钢琴的人不多,也许正因如此,秦复有了这样一个露脸的机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并不华丽的舞台上,淡黄色的灯光倾注在一台黑色的演奏型三角钢琴上。很快,一位年轻人不急不徐地登上舞台。他皮肤白皙,面容俊朗,高大挺拔,是将一袭黑色西装穿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里不得不说,秦涛,你颇有你父亲年轻时的风度呢!
由于之前主持人已经介绍过演奏者,所以秦复没有说一个字,只向观众鞠了一躬便开始演奏。他弹奏的是肖邦那首著名的C小调夜曲。他的琴弹得极好,而且非常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包括那位在舞台中央伴舞的美丽的女舞者。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肖邦的这首曲子需要伴舞?我猜秦复也认为主办方是多此一举,因为他的弹奏明显是一种排外的封闭式的自我欣赏。我甚至怀疑,他登台演奏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就像我本不愿意出席这个晚会一样。当然,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天啊,幸亏我来了!
曲子很快就弹完了,秦复起身向观众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自从他离开了我的视野,我的灵魂也随之离开了我的躯壳。后面的节目,我一个也没有看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晚会结束,我赶紧恳求父亲打听这个年轻人。父亲真有办法,没几天就和秦复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秦峻成了牌友。同时,我也知道了秦复的一些基本信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现年二十三岁,只比我大一岁,正在某学校教授音乐课。他有一个正在谈的对象,叫孟素琴,是一位名语文老师。虽然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任职,但是万幸,他们还没有结婚。
父亲知道我的心思。爱女心切的他邀请秦复和他的父亲到我们家中打牌。对于这次见面,我是做了精心准备的。秦复的父亲也有意撮合。他说,晚云也在学钢琴呀,这方面秦复在行,让他教你呀……
秦复虽不说话,但他的眼神明显是抗拒的。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大家开始起哄架秧子,我当然也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期待。在这样一种氛围中,秦复不得不服从了。于是我就弹了他在元宵晚宴上演奏的那首夜曲,由他辅导我。
整个晚上,秦复没有说几句话,但是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果然如我想象的那般好听,他的才华与教养更是远超我的预期。
我不禁想起韦庄那首《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样一位妙人,我一定要得到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后来的事情,蕴华必定都告诉你了。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自私会引发那样大的悲剧。我伤害了好多人,包括我自己。这些年来,我饱受噩梦折磨,积郁成疾。但若问我后不后悔,我会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半分。这些年秦复的陪伴,足以抵消我忍受的一切苦楚。虽然他并不是真正地爱我,但是他最好的三十年光阴都给了我,足矣。
感谢上天,让我在最好的年龄遇到秦复,还有了如此优秀的你。感谢上天,在我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秦复找到了李秋冰,我的心魔得以消灭。也感谢上天,让苏晓出现在秦复的后半生。我衷心希望他的后半生能真正地幸福快乐。
以上是妈妈作为一个女人的真心话。
在这油尽灯枯之际,写下这些字当真吃力。此刻,窗外残阳如血,染红了整个天空,只有那遥远的天际有浅浅的金辉闪耀。那是天国的一隅吗?我还能到达那圣洁的光辉之中吗?
秦涛,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母亲宋晚云。
二零一八年二月十八日。
苏晓合上这沉甸甸的信,还给了秦涛。
秦涛接过信件,“谢阿姨,我想到楼下走走。”
“去吧。”谢蕴华拍拍他的肩,“我跟苏晓说说话,完事就去找你。”
秦涛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待他离开,谢蕴华问苏晓:“你为什么对李求安的事情如此上心?就因为秦复?”
“李求安的遭遇太不幸了。”苏晓叹息,“就算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会施以援手的。”
谢蕴华挑挑眉,“恻隐之心么?”
“是将心比心,因为我的父母也是普通人。”苏晓的心疼了起来,“如果我的父亲仍在,也和李求安一样普普通通。既没有权势,也没有财富。面对命运的捉弄,只能服从。再锋利的荆棘路,也只能硬生生地踩上去。再多的苦楚,也只能默默地咽进肚子里。”
谢蕴华欣慰地微笑。
苏晓对她说:“那天晚上,多亏您通知秦涛。”
“不用谢,因为是秦复让我通知秦涛的。”谢蕴华恢复冷淡,“他早就算好时间抢先一步带走李求安,你们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他前面的。说穿了,他就是好面子,非要证明点什么给你看。”
“难道您不担心他会做出格?”
“我还不了解他?”谢蕴华冷哼,“但是我没想到,最后遭罪的人是你。”
“我没事,好着呢!”说到这里,苏晓也忍不住了,“谢小姐,秦复究竟怎么样了?”
“让你受这么大罪,正跟自己闹别扭呢!”
“他真的没事吗?”
“有何存知和徐斌看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谢蕴华一脸嫌弃,“真是的,这么玩不起,当初逞什么能呢?”
苏晓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他原谅李求安了吗?”
“你玩得这么大,他敢不原谅?”谢蕴华嗔怪地瞪苏晓一眼,“他已经为李求安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可是李求安倔,非得等你出院,亲眼见到你好好的之后,他才肯做手术。”
苏晓很欣慰。紧接着她又想起一件事,“李求安的女儿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就是王霖,就是你认识的这个。”
苏晓惊呆了,“……竟然是她?”
“是她,已经做过鉴定了。这里头的故事,秦复会跟你讲的。”
苏晓终于松了口气。
谢蕴华问她:“你为什么能为秦复做到这个程度?”
苏晓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包括秦复与苏敏相似的秘密。
谢蕴华恍然大悟,“秦复知道他像你父亲吗?”
苏晓答:“至少我没跟他讲过。”
“你认为他娶你是另有图谋,所以你不让他知道。”
“是的。”
“可是你告诉我,不怕我转头就抖给他?”
“您不会的。”苏晓笑了,“您表面冷冰冰,内在却是很温柔的人。”
“给我戴高帽呢!”谢蕴华撇撇嘴,“好吧,你自己跟他讲,我就不多事了。”
“谢谢您。”苏晓很感激。
“知道真相后,作何感想?”谢蕴华饶富兴味,“会觉得自己是沾了孟素琴的光吗?”
苏晓温柔地说:“如果要这么说的话,秦复在我这里也沾了苏敏的光。所以我仍是那句话,只要是爱,那就没必要拆开了揉碎了来研究,我不钻这种牛角尖。而且,我相信秦复知道我是谁。退一步说,如果他真想从我身上找孟素琴的影子,那恰好说明他专一。”
没来由的,谢蕴华问:“你会吃孟素琴的醋吗?”
“斯人之去久矣,吃这种醋有意义吗?”苏晓失笑,“我只会为孟素琴抱憾。”
谢蕴华欣慰地拍拍苏晓的手背,“好好休息,明天他来接你回家。”
苏晓由衷说:“谢小姐,您做了很多事,真的谢谢您。”
“朋友之间不必客气。”谢蕴华难得温柔。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最后相视一笑。
谢蕴华离开后,苏晓下了病床,走到了茶几前。
茶几上早就放满了各种鲜花,各路人马的都有。当然,以秦复的花最多。他知道她喜欢花,于是送来了各种各样的花。收到他的花,她自然高兴。可是她更想见到他,因为她有好多事情想问他,比如李求安的病情,比如他的女儿……
她等待着他们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