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苏晓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纯白世界。

她的头很晕，耳朵里尚有嗡嗡声，但她明确地感受到了一种特殊气息。这种气息，很多年前她在母亲的病房中也感受过。是的，她正在医院里。在翻越过无数山丘之后，她回到了这个世界。

周思楠憔悴的小脸凑了过来，“晓晓，你终于醒了！”

她握着苏晓的手，埋头哭了起来。

苏晓想说话，可是她没有力气，只能看向秦涛。

秦涛会意，他拍拍周思楠的肩，“先不要哭，苏晓想跟你说话呢。”

周思楠明白苏晓的心思，忙说：“晓晓，秦先生没事，李求安也没事，放心吧！”

果然，苏晓的表情放松了。

这份好朋友之间的默契，秦涛既羡慕又感慨。要知道，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过这样一位知心的好朋友呢！

周思楠接着对苏晓说：“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好的。”

苏晓抚了一下她的面颊，接着又睡着了。

周思楠慌了。她不眠不休地熬了三天三夜，白头发都出来了几根，好不容易才盼来苏晓的苏醒。她真的好害怕苏晓睡着之后，再也不会醒来。

秦涛理解她的忧虑，他冷静地说：“医生说，因为送医及时，苏晓并无大碍，她是出于个人的意志而不愿意醒来的。这几天她都是靠营养液支撑，必定是虚弱的。嗜睡是正常现象，你别害怕。”

听到这些话，周思楠放心了。

秦涛还真是没讲错，苏晓醒来之后就没有危险了，而且康复得很快。虽然还被要求住院休息，但是脸色已不再苍白，精神状态也很好。于是，探病的人来了。

最先来访的客人就是谢蕴华和秦涛。

对于谢蕴华的到来，苏晓并不意外。只是这位高贵的中年冰美人一踏入病房，苏晓便觉得室内的空间逼仄起来，连空气也降了好几度。

“好点了吗？”一贯的冰冷语气。

“没事了。”苏晓微笑，“谢谢您。”

谢蕴华轻轻颌首。

秦涛问：“谢阿姨，为什么是由您来给我们讲故事？”

谢蕴华冷笑，“你对秦复的偏见那么深，他的话你会信吗？”

秦涛不好意思了。他将两把椅子挪到病床前，待谢蕴华坐好，自己才坐下。

“晚云是我在九七年认识的，那时候，她和秦复从宁波搬到北京已经有几年了，秦涛刚好九岁。”谢蕴华看向秦涛，“算起来，我认识你们一家子也超过二十年了。”

秦涛温柔地说：“您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是啊。”谢蕴华浅浅地笑了，“但是孟家的事情，我两年前才知道。当时晚云确诊肺癌，她这才把那些事情告诉了我。说起来，当年的事情，李求安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两位听众安静地聆听。

谢蕴华说：“当年的事情并不复杂。秦复和孟素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晚云偶遇秦复并对他一见钟情，秦复的父亲又十分满意晚云家的条件，便命令秦复与孟素琴分手。孟素琴不想令秦复为难，同时也认为宋家是更好的选择，她便离开了秦复。非但离开，还跑到千里之外的柳州嫁给了李秋冰，也就是如今的李求安。”

“竟然这么伟大？”秦涛难以置信。

“是啊。”谢蕴华难得温柔，“既然孟素琴放手，宋秦两家联姻就没有了阻碍。三个月后，也就是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晚云嫁给了秦复。婚后，秦复跟着父亲和岳父一起做生意，音乐就成为他闲暇时的一个消遣了。”

苏晓知道谱子页眉上的“1985.06.08”是什么意思了。

谢蕴华往下说：“秦复很聪明，生意上手很快。再加上改革开放的春风，他很快取得成功。”

“我就没有这种本事了。”秦涛苦笑。

“你是没兴趣。”谢蕴华白他一眼，“秦复没你这般好命，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秦涛羞愧地低下头去。

苏晓问：“同时期的孟素琴呢？她怎么样了？”

谢蕴华说：“她和李秋冰过着平凡平静的日子。在认识之初，她就把秦复的事情告诉了李秋冰。原本这些事情只有两口子知道，可是后来却传开了。说起来，这里面有宋家的原因。”

秦涛忙问：“难道孟素琴远嫁他乡，外婆家还不放心？”

“宋家是一番好心。”谢蕴华望向窗外，“孟素琴大度放手并远嫁他乡，晚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她央求父亲宋南川想办法照顾一下李秋冰。宋南川以在柳州办厂为条件，希望水利局里能提一下李秋冰。他亲自去和局里接触，哪知遇上一个极有腔调的领导。那位领导说，我们局里原本就看重李秋冰，提他是早晚的事，不需要你们宋家假好心。厂子你们爱开就开，不开就滚。宋南川就这么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来，厂子还是开了。”

秦涛吁了口气，“钱不是万能的。”

苏晓却不这么想。身为寒门孤儿的她，很小就体会过“一分钱压死英雄汉”的难处。

谢蕴华说下去：“如果这件事到此结束倒也罢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宋南川和局里接触的事情，被一个有心人知道了。这个人叫陈万通，是李秋冰同科室的一个同事，就住在他家楼下。陈万通素来嫉妒李秋冰不但被局里看重，还娶得孟素琴这样的美娇娘，于是他便把打听到的宋南川和局里的接触，以及偷听到的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吵架内容，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秦涛愕然，“竟然有这种人？”

“太过分了！”苏晓动怒了，“如果没有这些流言蜚语，也许李秋冰和孟素琴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谢蕴华微微颌首，“原本李秋冰是很喜欢孟素琴的，他并不在意她的过去，但这并不等于他能接受人们拿他的妻子当谈资。”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苏晓悲叹，“流言蜚语听多了，渐渐动摇了那份初心。”

“是啊。”谢蕴华也在叹息，“知道秦复做了大老板以后，李秋冰开始变得自卑。因为自卑而猜疑，越猜疑越自卑，这就是恶性循环。”

秦涛问：“李秋冰知道自己被那个陈万通摆了一道吗？”

“不知道。这些内慕，是秦复暗中查出来的。”

“谢小姐，陈万通后来有没有受到惩罚？”

“如果你指的是法律上的惩罚，那没有。”谢蕴华不无遗憾，“因为想告他造谣诽谤，但是证据不足。就算证据足了，又能判多少年？能抵得过后来发生的所有悲剧吗？”

苏晓深深叹息。

“也许是真的有报应吧？”谢蕴华感慨起来，“李秋冰出事后没多久，某天夜里，陈万通因醉酒跌入柳江，溺死了。”

苏晓和秦涛听得一身冷汗。

“后来李秋冰化名李求安，四处潜逃。女儿李念恩被送回宁波孟家。没多久，精神失常的孟母抱着外孙女双双走失了。孟父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某天夜里跳江自杀……”

两位听众感慨万千。

谢蕴华接着说谎：“三十年来，秦复一直在寻找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女儿李念恩，但始终没有结果。晚云由于长期被噩梦折魔，积郁成疾，两年前不幸罹患肺癌。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那段往事告诉了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与孟素琴如同孪生的苏晓出现了。晚云鼓励秦复追求苏晓，她认为这是对秦复和孟素琴的一种补偿。”

“妈妈太善良，太伟大了！”秦涛长长地叹息。

苏晓觉得头皮发麻，说不出话来。

谢蕴华问秦涛：“你很疑惑，晚云为什么会放弃治疗吧？”

“是的。”秦涛点了点头，“父亲的说法是，后续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只会徒增妈妈的痛苦。而就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也确实是这样。”

“这只是一个原因。”谢蕴华颌首，“今年一月，秦复有了李秋冰的消息。他知道李秋冰在广州，但是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和具体的地点。知道这个消息后，晚云很高兴。她早已油尽灯枯，苦熬这两年就是为了等到李秋冰的消息。现在，她终于能安心地离开了，于是她放弃那早就没有意义的治疗……”

苏晓听到这里，心疼不已。

秦涛早已热泪盈眶。

“一月，晚云放弃治疗，二月，她走了。秦涛和秦复别扭，去了美国。四月，秦复制造了苏晓的抄袭事件。五月，婚礼。七月，秦复为苏晓在广州举办作品展。他想以苏晓为诱饵，把潜伏着的李秋冰引出来……”

谢蕴华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没有必要了。

苏晓已经明白了一切。

秦涛如在梦中。

谢蕴华手袋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接着说：“二月的某一天，晚云把我叫了过去，当着我的面写下了这封信。她叮嘱我，一定要在秦复解决完李秋冰的事情之后才能把信交给你。”

秦涛点点头，打开了信封。这封信并不是太长，他很快就读完了。读完之后，他把信递给了苏晓，“我想，你也应该看一下。”

苏晓激动地接过信件，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