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里十一点,城市灯火通明。
绚丽的光辉覆盖着城市,象征着伟大的繁荣与骄傲。曾有好事者整理夜晚灯光地图,灯光越多之处,越是繁荣。若以此为依据,这座城市必是顶级。但是它不屑于此,它的特殊地位使它稳居第一,毋需与别处浑比。
若从高处俯视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必定是别样的享受。
可惜并非人人有此雅兴。
苏晓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虽然望向窗外,却无心欣赏那美丽的夜色。室内的灯光几乎都关了,只留下一些暧昧不清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的失魂落魄——素色居家服,披头散发,赤着双足,真真像一个弃妇。
是啊,想刺激秦复,可是他根本不接她的招。想教训程明远,结果反倒证明自己是个怪物,简直是失败透顶。
下午,苏晓从山上回到秦复的家,一进门就跑进她的房间不出来。何存知几度唤她,她一概不予理会。到了晚上,她冲进浴室把自己洗了好几遍,想洗掉那些可怕的回忆与经历,结果当然是徒劳。
这时候,她想起小时候被母亲用铅笔扎伤时,那位满头银丝的老医生对她说的话:“好孩子,你别怕,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她都二十八岁了,为什么那些创伤还不能愈合?
突然,她想到了酒。
也许酒精能让意识自由,她能轻松一些。
说做就做,她马上去找何存知。
“你想喝酒?”何存知一愣,“你连晚饭都没吃呢!”
苏晓使性子,“我不饿,就想喝两口。”
何存知不多劝,直接带她来到家中的藏酒室。
不得不说,这个藏酒室真是把苏晓吓了一跳。这地方比她的房间还要大,里面都是各种酒类,恒温恒湿的条件使它们保存得极好。苏晓对酒没有研究,她扫视了一圈这些五花八门的液体,最后选了一瓶琥珀色的洋酒。
管它呢,总不至于喝死人吧?
何存知取来两只酒杯,和苏晓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两个人喝了起来。小小的一口酒下肚,苏晓顿觉辛辣不已,眉头都皱了起来。何存知则不然,她像喝开水一般,直接干杯。
苏晓看得一愣一愣的,“何姐,你的酒量似乎不错。”
何存知骄傲地说:“我的酒量比秦先生还好呢!”
“他的酒量很好吗?”苏晓意外了。
“算是海量,但还是喝不过我。”
也许是昏暗的灯光和酒精营造了一种错觉,苏晓觉得今晚的何存知少了几分精悍,多了些许温柔。她略带试探地问:“何姐,你是怎么认识秦复的呢?”
何存知答:“我丈夫原来是他的司机,不过,是二十年前。”
“然后呢?”
“那个混蛋老打我,打得很厉害。”
苏晓大惊,“为什么?”
“因为我生不出孩子。他骂我不中用,说我的肚子是漏的,每天回家都要对我发脾气。他仗着能给秦先生开车,觉得自己特有本事。”
“不能离开他吗?”
“我要跟他离婚,可是他不肯。他说我耽误他功夫了,不让我吃够苦头绝不会放我走。他天天在床下打我,在床上羞辱我,我实在受不了。”
苏晓惊得说不出话来。
何存知说下去:“有一天,我悄悄跟他去了一个高尔夫球场。我知道,他要送秦先生来这里打球,秦先生很喜欢这种球。当车开到球场大门的时候,我冲到秦先生的车前大喊:‘秦先生,你的司机是流氓畜牲!’他不是仗着能给大老板开车才那么的横吗?那我就砸烂他的饭碗。”
苏晓忙问:“秦复是什么反应呢?”
“他叫人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过了两天,他亲自过来询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把那个王八蛋的事情全说了出来。”看得出来,何存知到今天仍觉得解气,“没几天,那个孙子就和我离婚了。离婚之后,他消失了。秦先生换了司机,我成了他的仆人,一做就是二十年。”
“后来,你联系过他吗?”
何存知失笑,“我巴不得他死,倒还要去找他?”
苏晓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何姐,没想到,你竟然有着这样一段过往。”
“莫忘世上苦人多。”何存知已然平静下来,“所以不要总觉得自己惨,更惨的还大有人在呢!”
苏晓听着这若有所指的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咳嗽连连。
何存知赶忙拍她的背部,“悠着点,这酒度数可不低。”
“这是什么酒?”苏晓的声音都略哑了。
“白兰地,四十度。”
“这酒的颜色像琥珀,真好看,我要不醉不休。”
何存知无奈地说:“偶尔一醉倒也无妨,可是秦先生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他出差去了!”酒精逐渐发挥作用,苏晓说话也就任性起来了,“总不至于等到他回来,我还醉着吧?再说回来又怎样?他又不管我!”
何存知笑了,“我管你,我来陪你喝。”
于是乎,主仆俩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没几个来回,苏晓就不行了。何存知欲扶这个菜鸟酒鬼回房休息,可是她却赖在沙发上不肯动弹,不出两分钟便进入深沉的梦乡。
苏晓的梦境漆黑又漫长。
她觉得自己像在太空中飘荡,又像在深海中沉沦。
忽然,有人唤她:“苏晓,苏晓……”
她向声源望去,只看到重重迷雾。她茫然地问:“你是谁?”
神秘人说:“我知道你在找我。来,跟我走。”
那声音似曾相识,更有一种魔力,使得苏晓顺从地朝着声源前进。每当她向前一步,迷雾便消散一分。不知道走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她回到了广州的状元坊。
空荡荡的巷子好像一幅水墨画,散发着无尽的寂寥。
苏晓走在那狭小的水泥路面上,听不到半点声音。在她的前方不远处,一个瘦高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朝前走着。他穿着蓝灰色衬衣,灰色长裤,一双黑色一脚蹬布鞋,手上拎着一个蓝色购物袋。没错,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位老人。
“老先生,是您吗?”苏晓唤他,“您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仍旧向前走着,而且越走越快。苏晓紧跟其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突然,四周的景象如同在疾驰的火车上看到的风景一般快速后退。很快,状元坊不见了,老人也不见了,世界再度变成一片黑暗。
“不要走!”苏晓呼唤着,“我找得你好苦,你不要走……”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还真就抓住了。
“不要走!”她抓紧了,“你不要走……”
“晓晓,我在这里,我不走。”
这个声音……
苏晓猛地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秦复。
他正俯视着她,好似一个救世主。深蓝灰色西装,浅灰色衬衣,深蓝花纹领带,这些高级的衣着只配给他的皱纹与银丝作陪衬。为什么她会认为他如此英俊?仅仅因为他像苏敏?
“是你?”苏晓蜷缩在沙发上,“我在做梦吗?”
秦复笑了,“不是做梦,我回来了。你看,你还抓着我的手呢。”
苏晓一看,果然。她赶紧松手,紧接着坐了起来。酒劲仍在,她是晕眩的。但是她清晰地记得他应该在出差途中,怎么这会子又回来了?现在又是什么时间?她到底睡了多久?
像是会读心术般,秦复挨着她坐下,接着说:“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到家已经一个小时,只是没把你叫醒。”
这时候,苏晓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和那本琴谱一样的花香味。这究竟是什么花的花香?她从前在哪里闻到过?
苏晓看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提前回来了。”秦复看向茶几上的酒瓶和酒杯,“好像你说过,你不喝酒的?”
苏晓气鼓鼓地说:“你也说过不喝酒,但你的藏酒着实吓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