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生此刻已顾不得疼,只向桓白急声道:“老爷听说了二公子的事后晕倒了!”
桓白闻声便松了甘生的胳膊,回身欲要开口时,便见展柔道:“不必多说,快些回去才是要紧。”
桓白点点头,转身迈出门去。
甘生跟在桓白身后,及要出门时又回头向展柔道:“姑娘放心,甘生会把公子照顾好的。”
展柔随着二人身后出了门去,待他二人身影消失于夜色时,方才转过身,却又望见一人正立于街角垂柳下。
即使这夜色如墨,却也能见得那人面上泪痕。
“大人。”柳仁沉声道,“我要回青阳了。长姐的事,我总是要亲自告诉父亲的。”
展柔欲要开口时,却见柳仁已擡眼看向她,于是便止了声。
“展柔……”
这是柳仁第一回念她的名字,出口后却只觉余音随那风轻飘飘入了夜,转瞬即逝。
“日后,只要你需要柳仁……我是说,如果我能帮到你……哪怕只有一点点,天涯海角,柳仁万死不辞。”
长街已空,垂柳依依向北折,为那归人拂了一场北去的风。
***
第二日将近午时,展柔欲往桓府去时却收到了淮川侯府的请柬。
说起这位淮川侯却是个熟人,便是礼部侍郎上官闻。一个月前,云平公主萧璃下嫁于他,上官闻受封爵位,离了朝堂,做起了驸马。
上官闻本贯秦州栎阳府,其父上官覃曾为右军都督府佥都督,致仕后受封长平伯。上官闻十六岁那年便中了解元,也是在那一年娶了同乡任氏为妻。夫妻二人一路相携自秦州来到京都,不想任氏却是福浅命薄,只留下一个孩子便早早离了世。他夫妇二人情谊甚笃,故而任氏亡故后,上官闻再未续弦,一人将孩子拉扯至如今。
这门婚事熙和帝原是不同意的,可萧璃一心求嫁,而上官闻除却已有一个儿子之外,家世、品学皆可配得上大盛的金枝玉叶,因此熙和帝最终还是允了去。
上官闻也曾屡屡上书请辞这门婚事,却敌不过那一道圣旨如山。旁人看去,只将他作了糊涂人,娶公主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如今这机会送到他眼前,偏要生生还回去。
萧璃出嫁那日,由皇城至淮川侯府的一道皆以红绸铺就,道旁悬灯结彩,直教那落霞入凡尘。成亲后的一个多月,向来骄纵的云平公主也似是收敛了性子,在外人面前对自家夫君千依百顺,旁人只道这新侯爷好福气。
展柔今日收到的这封请柬虽是云平公主邀她过侯府参加小宴,却是以上官闻的名义送来的。如此看来,萧璃当真足够周全上官闻的面子。
及至侯府,便有侍女引着展柔行到侯府水榭。
青纱曼帘间已见得娉娉袅袅几倩影。
其中一人见了展柔便迎了上来,笑道:“今日好容易才把姐姐盼来了。”
展柔看去,那迎上来的面容清朗,一双细眉飞扬着的女子正是崔仪如的表妹聂惜晓。
聂氏镖局是大盛鼎鼎有名的四大镖局之一,聂老爷子极重族人武学之教,族中无论男女,自幼便需修习武法。待到十八岁,无论男女,天赋过人且有志者可入镖局,成为镖师。余者虽不入镖局,却因那长久以来的武学熏陶,处世为人大多爽朗开阔。
展柔曾见过聂惜晓一面,只那一面便觉这女子的浑然气度不拘一格。今日再见,觉之更甚。她回之一笑,同样迎上前去。
聂惜晓挽了展柔行至堂间,一一介绍了去。
今日宴席除却聂家小姐还有副相涂怀岳的侄女涂秋棠、刑部尚书汪旻之女汪意越、大理寺卿卜璟山的孙女卜玉、户部侍郎温弛之女温尔……
仔细瞧去,云平公主竟将那簪缨世胄的女眷都邀了来。
你来我往间,风浪已起。更兼着那在女眷中流传许久的桓展二人不比寻常的情谊,又叫其中三两个倾慕桓白许久的贵女夹枪带棒落着冷风。
平日里应付那些官场琐碎已是劳心费神,没成想今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展姑娘已是身经百战,此般风浪不足为惧,便只一一应了去。
堂间般般皆被几重画屏之后的两人看在眼中。
“这一回可看清她是何模样了?”
说话的正是萧璃。
戚照慈站在萧璃身侧,看着那画屏外的一道身影,不动声色。
萧璃见她不说话,只又接着道:“可是她递了刀,害了你哥哥,难道你就不恨么?”
戚照慈忽觉心头一阵疾风骤现,转而却又消若无迹,可那风刃却刺得她生疼。
恨。
这个字于她而言,似是熟悉,又陌生非常。
她该恨她。
她捧在心间,宣之于口的情意皆不在那人眼中。那人心若磐石,偏却坠了那一江柔水,掀了那惊涛骇浪。
她该恨她。
她黏在身后,视她如珍似宝的兄长负罪而死。兄长一生奉于羽贲,守了京都北关岁岁又年年,最终却是这般收场。
她曾经很想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如今那女子便在画屏之外,在她眼中。
她想,她已不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了。
她已然能够认清,以至于她足够确认,她并不恨她。
“这是哥哥的选择。她只是行了自己的责罢了。”戚照慈沉声道,接着转过眼不再看那画屏之外,“沉浮于此,何人又能真正握了己命。”
萧璃见戚照慈紧蹙的眉头此刻已舒展许多,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又指了屏外的聂惜晓道:“这般看去,崔尚书的表妹果然与众不同,想来崔尚书也该是仪表堂堂,风度不凡。”
戚照慈听了这话,便知萧璃话中之意,只是不理会,未曾想萧璃今日却不放过,只又道:“听说崔尚书待妹妹很好。”萧璃说着便牵起了戚照慈,“我同妹妹相识这许多年,哪会不知妹妹的心事。只是这天地广大,凭着妹妹的家世、才貌,想要寻个好儿郎又有何难?况且,眼前便有一人,妹妹何必只是蹉跎了这好年华。”
戚照慈眼中忽而闪过一分寂寥,寂寥之间隐隐生了悔恨。
若那日她没有听哥哥的话,是不是就有机会拦下哥哥,是不是就有机会救下哥哥。
悔之晚矣。
如今她能做的不过是收敛往日那般纵情随意的性子罢了。
她缓缓应了去:“经此一事我已明白了,世间之事不可强求,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何人对照慈好,照慈都记在心里,万不会再辜负了。”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妹妹既已想通,往后的路定不会难行。”
戚照慈点了点头,向萧璃道:“公主快些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今日之宴萧璃本就未打算叫戚照慈露面,故而便只应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