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地狱
第四卷:《魔道太子》
阎罗殿里,胭脂红纱悬空中,无风自摆,瘆人可怖。
身着暗红长袍的阎罗王北辞,坐在一排排书架前的长案前,奋笔疾书。听见动静,他只擡了下眉,继续写着眼前的生死簿,轻飘飘道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好似他与两人不过方才见过面一样。
玄衣神君怀里抱着一个紫衣姑娘,将她放到长案前的凳子上,小心翼翼把她的脸侧卧在桌上小憩,又放好她的手,好似恐怕吵醒她、弄得她睡得不自在一样。而后,自己才坐在北辞对面,道:“我去孽镜地狱,共历了三世,你竟然说快?”
“广陵君,几日而已啊。”北辞轻飘飘说道。他放下手里的判官笔,终于能休息一下,“我正有要事找你!”
“北辞,你我之间的情意,要被这孽镜地狱的一遭给伤透了。”青广陵擡手拿了北辞身前的生死簿,细细看着,“你编故事的本事不行,得空也要去人间听听说书人讲鬼故事,学习一下才好。”
“这可不是我编的。”北辞指了指生死簿上最左一列,点了一下上头的“九天玄女”四个字,“玄妙之处,在这里。她没死。不过,天上的神仙可不知晓。孟婆来我这里了好几次,要帮她说情,让玄女的生死簿圈定为亡,到此为止了。”
青广陵一听这名字,果断将生死簿扔回给北辞,“与我无关,不必说这个。”
“怎么与你无关了?不是你从前并肩作战的知己么?”
“嘘!”青广陵看见桌上的白若月眼睫颤抖了一下,让北辞闭嘴。
北辞撇嘴,笑了笑,长长地“哦”了一声。
听见人语,白若月捂着胸口、泪痕未干地醒了过来。
那处的心还隐隐作疼,为着一个骗子。她睁开眼睛时,就见青广陵好端端坐在她身前,满眼柔情地看着自己,她擡手就要去打他,眼中余光瞥见了阎罗王北辞,忙将手放下,她毕恭毕敬站起来,拱手一拜:“若月见过阎罗王。”
北辞指着白若月,对青广陵说:“这姑娘仁义,被我丢到孽镜地狱了,都不恨我恼我的,还肯同我恭敬说话,真不愧是太白金星的好徒弟。”
青广陵面露骄傲之色,道了句:“多谢阎王爷夸奖。”好似夸的是他一样。
白若月狠狠地瞪了青广陵一眼,嘴唇动了动,比了个“骗子”的口型。青广陵满眼都是她,带着笑意,宠溺地弯了弯眉眼。
北辞瞧见两人这一出暗戳戳的小动作,无奈将判官笔挡在眼前,“这判官笔若是能变成扇子就好了,遮住我的脸。”
青广陵明明听出了其中的揶揄,还是明知故问:“为何?”好似他晓得北辞会答什么,而那个答案,他爱听。
“非礼勿视。”北辞道。
青广陵满意点点头,“有道理。”又望向一边正在发呆的白若月,“怎么,若月?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若月感知了一下自己周遭的灵力,与之前没有半点差别,有些遗憾道:“我以为这是升仙之劫。怎么?原来不是?”
北辞拿起判官笔,隔空画了一块神仙石头,“升仙石!”
只见一方不大的青石盘出现在空中,判官笔在北辞的控制下,于那碾石盘上画了一个符箓。只见升仙石亮了亮,飘在白若月眼前。“白姑娘,你试一试?”
白若月指尖落在石头上,点了一下。
判官笔在那处划了几笔,似同升仙石对话。北辞念了一句:“出!”
只见升仙石上又闪出了那一排金字来,一如上一遭太白金星测升仙石那样——“恩怨未清,时候未到。”
白若月疑惑地看着升仙石,自言自语道:“许宣的恩我报过了才对啊。”
“也许是范青许的恩呢?”青广陵一听许宣就恼火,信口胡诌道:“你一直要找许宣报恩,有没有可能弄错了?不是许宣的许,是范青许的许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若月想起来了,自己在闭关的时候好似真的梦见过一个叫做“青许”的人。不过如今也没有证据,只要没升仙籍,就是恩怨未清。她瞪了青广陵一眼,没有理他。
“若月?”青广陵发现了不对劲,若月好似故意不肯看自己,也不愿意理自己。他凑过去,挨到白若月耳边,小声说:“娘子,一会儿我再同你好好解释,我们先同北辞作别。”
白若月没想到他竟然做这般亲昵姿态,忙往后退,可也将话都听进耳朵里。
青广陵看她恼怒的样子,没由来想笑,是不是她生气,就意味着心里很是有自己。他压着笑意,同北辞说道:“如今我地狱道的劫已经历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非也。”北辞把判官笔往空中一扔,“有人给你传来书信!”
判官笔隔空写了几个用灵力幻化的字来,“饿鬼芜歌,敬等君来。”
“饿鬼之主——魏芜歌?”青广陵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先去九天之上同太白金星商议自己同若月的婚事,之后再去饿鬼道历劫呢。没想到饿鬼之主魏芜歌的诏令已经送来,“他这般着急么?”
“魏芜歌最不愿意同人打交道了,你放心,饿鬼道定比我这里还要快。”北辞说着,“你们在人间捉狼妖那夜,昙花花神用莲花所接住的那些个鬼魂,如今才到地狱道。可见你们这一遭孽镜地狱也没去多久,饿鬼道这一劫,没准只是须臾之间。”
“北辞,”青广陵拱手,“那就此作别吧。”
“广陵君,”北辞记得自己方才说玄女被他打断,不知如何再抻出这个话头,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今日听闻新鬼说了件趣事。据说你在西湖之滨的药庐里,将伤了白姑娘的那个天藏法师揍了一顿。天藏法师问你是‘何方妖孽’,你道‘我是阎王爷,你再碰她半根汗毛,我便让你早入十八层地狱’,这话真是你说的?”
“……”青广陵果然停了脚步,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自己那时候不过是情急而已,在人间生气的时候,遇了旁人问“来者何人”,不都是回“天王老子”、“阎王爷”的?何况那个什么狗屁法师问的还是“何方妖孽”!
“哦!你果然同凡人说你是阎王爷了?”北辞有心留他,故意多说了几句,“啧啧,看来以后人间阎王爷的画像会变帅一点了。”
青广陵:“……”
北辞见他不出声,又道:“那个小莲蓬要投胎了。”
青广陵已经发现了端倪,北辞从来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北辞,你到底想说什么?”
“九天玄女。”北辞心道,是你让我说的。
白若月一听,原来是要同青广陵谈故人,许是因着自己在,不方便说,她转身就走。
下一瞬,又觉得心上酸酸的。九天玄女与青广陵、北辞是故人,他们可以聊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她低头看这自己心的位置,觉得有些闷,自己怎么这般小气?难不成青广陵活了几万年了,都不能认识旁的人了?可心里就是难受,越想越严重,不过一个弹指的功夫,胡思乱想的思绪已经变成了“自己是广陵君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吧”、“度朔山神君,理应配瀛洲九天玄女”……
她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一团麻要炸掉时,忽觉手上一暖。指尖被人拉住,又握在那人掌心。
“哦,那你说。”青广陵握住白若月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拉,另一只手将白若月的肩膀扳到面对北辞这一处,道:“一起听。”
鬼使神差的,白若月真的没走,就那样被他牵着手,听着两人说话。
青广陵见白若月留在自己身边了,才看向北辞,“所以,玄女还活着?”
北辞道:“活着。”
“我从不欠她什么,我们彼此间只是故友。若她有执念,也与我无关。”青广陵话已说得明白,若是九天玄女活着是为了他,那也是她的事。他心若磐石,只守着眼前这个人。
他的目光留在白若月头顶,嘴角弯了弯,又道:“那便好好活着吧。”
青广陵的话,说得极冷漠,好似两人讨论的,不过就是个路人,与他毫不相干。可他眼中又有光,嘴角又含笑,不过都对着他身前的那个姑娘。
北辞看明白了,广陵君心上有人,心上人即是眼前人。他问这一遭是因为受人所托,那个人是奈何桥边的孟婆。
孟婆与九天玄女交好,孟婆来托北辞这事,必是因为九天玄女有执念,他应该将话说明白,于孟婆有个交代。便问:“广陵君不想知道,如今的她,姓甚名谁?怎么活着?”
“不想知道。”青广陵回答得极干脆。“我与她从来清白,若有半点不同,那就是瀛洲挨着度朔山,邻里之间。倘若每个邻里之间都要被人非议,乃至绑到一处硬凑成对,世间岂不是尽是怨偶?”
白若月侧仰着头,望着青广陵,听出了他每一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在向所有人解释,并与玄女划清界限。
“也好。”北辞脸上浮现了一个平平淡淡的笑,手中判官笔在九天玄女的生死簿上划了一笔朱批,他将生死簿卷起来合上,道:“那从今往后,九天玄女,便是去了。”
青广陵、白若月与北辞作别,走出阎罗殿。
“若月……”青广陵一直拉着白若月的手,没有松开,眼下已经落后她半步。白若月停了步子,没有回头看他,等着他说话。
“你想知道么?”青广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