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上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吐着龙涎香，朱标刚将象牙箸夹起的笋丝送入口中，便感觉有两道灼热的目光穿透蒸腾的热气，直直钉在后颈…………他喉间的食物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余光瞥见朱元璋攥着酒盏的指节发白，青瓷盏沿在齿间碾出刺耳的吱呀声…………

“父皇，你这是什么眼神？“朱标终于搁下银镶玉筷，青瓷碗底与案几相撞发出轻响…………殿外廊下的铜铃被穿堂风拂动，叮叮当当的声响里，他望着朱元璋皴裂的指甲深深掐进木桌，仿佛要将桌面抠出几道血痕…………

朱元璋的酒糟鼻骤然涨成猪肝色，酒盏重重磕在檀木桌上，溅出的米酒在蟠龙纹桌布上洇开深色痕迹：“看你咋滴？“他脖颈青筋暴起，活像发怒的雄狮，“老子还看不得了？“

朱标望着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幼时骑在这宽厚肩头看花灯的场景…………此刻那双曾稳稳托住他的大手，却攥成了随时要挥出的拳头…………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像被丝线缠住，半晌只吐出声叹息…………

马皇后搁下白玉汤匙的动作极轻，却在寂静的殿内惊起细微回响…………她用丝帕沾了沾嘴角，眼角的鱼尾纹里藏着无奈的笑意：“你这倔驴，“指尖轻点朱元璋手背，带着几分嗔怪，“从昨夜寅时念叨到现在，满宫都知道你眼红老三给标儿送礼了…………“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落案头的青瓷茶盏…………瓷片迸裂的脆响中，他额前的白发随动作乱颤：“妹子休要胡说…………“话音未落，却被马皇后一记眼风噎住…………老皇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辩解：“咱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过是瞧着老三偏心眼，有好东西只想着大哥…………“

朱标望着父亲涨红的老脸，突然想起三日前朱桭送来的檀木箱…………彼时雕花铜锁打开时，西域进贡的夜光杯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波斯进贡的绸缎滑落指间，触感细腻如春水…………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新换的和田玉，那温润的凉意，倒与此刻殿内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父皇，“朱标斟酌着字句，袖中攥紧的汗巾已洇出深色痕迹，“老三前些日子腿疾发作，还是儿臣差人送去长白山的老山参…………他这番回礼，不过是礼尚往来…………“他起身将青瓷碟里的蜜饯推到朱元璋面前，“况且儿臣早将那波斯进贡的葡萄酒、暹罗的象牙梳，尽数孝敬给您和母后了…………“

朱元璋盯着碟中晶莹的蜜饯，突然抓起酒坛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龙纹蟒袍上晕开深色斑点：“谁稀罕那些玩意儿…………“他踢翻脚边的绣墩，震得地砖缝隙里的灰尘簌簌落下，“老三那小子，眼里就没咱这个爹…………“

马皇后突然将银匙重重拍在案上，清脆的声响惊得梁间的金丝雀扑棱棱乱飞…………她站起身时，凤袍下摆扫过满地瓷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朱重八…………“凤目圆睁的模样，让朱元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你且睁眼瞧瞧…………当年你将老三丢在凤阳，他吃百家饭、穿补丁衣，愣是在乱世里活了下来…………“

她踱步到朱元璋面前，指尖几乎戳上他的鼻尖：“如今你旧疾缠身，是谁用西域的奇药续了你半条命？我这每逢阴雨便痛不欲生的头风，又是谁用千年灵芝治好的？“说到激动处，凤冠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户部亏空那三十万两白银，若不是老三暗中周旋，你以为能如此轻易补上？“

朱元璋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想起昨夜朱桭送来的水晶葡萄…………紫莹莹的果实在琉璃盘中泛着冷光，入口时清甜的汁水爆开，竟比御膳房的冰镇酸梅汤还要爽口…………可此刻那些美味却化作喉头的刺，扎得他眼眶发烫：“咱...咱又没说不记他的好…………“

“哼…………“马皇后甩袖坐回主位，鎏金护甲划过案几发出刺耳声响，“怕是那西域进贡的橙子太甜，甜得某人连良心都找不着了…………“她抓起银匙搅动碗里的莲子羹，“当年老三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求见，你闭门不见…………如今得了好处，倒开始计较起礼轻礼重了？“

朱标望着父亲涨红的老脸渐渐褪去血色，想起幼时父亲教他骑马时说的“男儿当顶天立地“…………此刻这倔强的老人却像个耍赖的孩童，攥着酒盏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悔的…………殿外突然传来闷雷，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倒像是给这场闹剧添了几分伴奏…………

鎏金烛台上的八根红烛正被穿堂风肆意摆弄，火苗如受惊的蝶群疯狂震颤，将扭曲的暗影投在盘龙柱上…………烛泪顺着精美的缠枝纹缓缓淌落，在烛台边缘凝成暗红的琥珀状结晶…………马皇后凤目圆睁时，眼角纵横的细纹里仿佛结着冰碴，鬓边赤金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凤凰衔珠的造型在光影交错间竟似要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