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丝，将武英殿的鎏金鸱吻浸染得愈发深沉…………

朱元璋扶着蟠龙柱，望着廊下渐行渐远的藩王车驾…………

油纸伞面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恍惚间竟与洪武三年应天城头的血雨重叠…………

“都长大了...“

老皇帝的叹息混着雨声，惊起檐下两只白鸽…………

他摩挲着腰间褪色的牛皮箭囊，那是早年打天下时亲手缝制的…………

“当年抱在膝头的奶娃娃，如今都学会跟朕讨价还价了…………“

“唉…………”

“这个是没想到…………”

朱标侍立在侧，玄色冕旒随着动作轻晃…………

他望着宁王朱权的马车消失在雨雾中——那孩子今早还缠着要增加封地的盐税，此刻却捧着新赐的丹书铁券，笑得比拿到状元红的举子还灿烂…………

“人之常情罢了…………“

太子捻起袍角擦拭窗棂，“就像儿臣昨日见着湘王，他摩挲着王府新制的鎏金盔甲，那眼神...“

朱元璋突然笑出声，震得龙冠上的东珠叮当作响…………

笑声里带着沧桑的苦涩，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分封诸王时，诸子们在奉天殿上雀跃的模样…………

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在御花园追蝴蝶的孩童…………

“你娘总说朕心硬…………“老皇帝突然转身，枯槁的手指划过朱标脸颊…………

“可看着他们眼巴巴的样子，朕这当爹的，又怎忍心？“

朱标垂下眼眸，瞥见父亲掌心的老茧…………

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里，藏着鄱阳湖血战的箭伤，裹着陈友谅尸首的血腥…………

“当年父皇封藩，既要收归武臣兵权，又要戍守边疆…………...“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说到底，不过是想给弟弟们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想起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病逝时，满朝文武那副等着看笑话的嘴脸…………

那时他才明白，皇家父子的情分，在皇位面前薄如蝉翼…………

“你说朱郴.…………..“

老皇帝突然开口，声线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犹豫…………

“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心里可会怨？“

“唉唉唉唉…………”

朱标的指尖微微发颤…………

…………

…………

他想起去年上元节，朱郴顶着风雪送来的那坛米酒，酒坛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

“他救过母后的沉疴，治好了允炆的痘疮.…………..“

太子望向雨幕深处，仿佛看见那个在市井间行医的身影…………

“若说补偿.……………………..“

话到嘴边又咽下，冕旒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朱元璋背过身去，望着墙上的《山河社稷图》…………

地图上宁王封地用朱砂圈得格外醒目，却不及朱郴所在的上元县，只淡淡地描了个墨点…………

“嫡长子继承制……………………...“

老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当年朕写进《皇明祖训》，就是怕你们兄弟相争…………可朱郴…………...“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渐密…………

朱标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幼年时，朱元璋背着他在应天城头看烟火的场景…………

那时的父亲，还是个会为他偷摘御膳房糕点的普通人…………

“儿臣听闻，他每日晨起遛狗，午后逗鸟…………“

太子斟酌着字句，“前些日子还教人改良了水磨豆腐的方子…………“

“哼…………“

朱元璋突然转身，袍袖扫落案头的《皇明祖训》…………

泛黄的书页哗啦啦散开，“嫡长子“三字在雨中格外刺眼…………

“朕的暗卫传回消息，这小子每日搂着歌姬听曲儿，闲了就捣鼓那些奇巧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