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直喘粗气，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倒是活得比朕自在…………“
朱标望着父亲变幻的神色，突然想起母后临终前的话…………
“陛下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寻常人家的父子情…………“
此刻看着朱元璋又气又笑的模样，他竟有些恍惚…………
“或许他所求的，不过是现世安稳…………“
太子弯腰拾起祖训，指尖拂过“兄友弟恭“的训诫…………
“就像市井百姓，守着妻儿热炕头，便是圆满…………“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武英殿的金砖地面…………
朱元璋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惊起一群白鸽…………
“去备些上好的云锦…………“老皇帝突然开口…………
“再找几个巧匠，照着他改良的豆腐方子，做些稀罕物送去…………“
朱标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
此刻不过是个想补偿儿子的普通父亲…………
…………
…………
“儿臣这就去办…………“
他躬身行礼，余光瞥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父皇若是想念，改日.…………..“
“罢了…………“
朱元璋摆摆手，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
“朕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他不愿趟这浑水，朕又何苦强求…………“
他望向墙上的祖训，目光落在“亲亲之谊“四个字上，久久未动…………
暮色渐浓，武英殿的宫灯次第亮起…………
朱标离开时，听见父亲在殿内喃喃自语，分不清是说给谁听：“寻常日子好啊...…………寻常日子好.…………..“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与远处的更鼓声应和，惊起一滩宿鸟，扑棱棱掠过宫墙，飞向万家灯火…………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掠过武英殿的飞檐，檐角铜铃在暖风中发出细碎声响…………
朱标望着父亲眼角舒展的皱纹，方才谈及朱郴时那抹难得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
可当他触及朱元璋眼底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喉间突然泛起一丝苦涩——皇家父子，即便谈论最寻常的亲情，也总裹挟着权谋的余韵…………
“父皇，儿臣昨日听闻……………………...“朱标刻意放缓语调，望着案头新贡的碧螺春在白玉盏中舒展，“您与韩国公那番交谈，为何会引得御史台今日早朝时议论纷纷？“他余光瞥见朱元璋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盏中茶汤晃出细小涟漪，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朱元璋重重将茶盏掼在案上，瓷与木相撞的脆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好个李善长…………“老皇帝青筋暴起的手拍在蟠龙纹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那老匹夫竟敢私自泄露朱郴身份，当朕的锦衣卫都是吃素的…………“他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槐花，“前日夜里，朕接到密报时，肺都快气炸了…………“
朱标望着父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想起儿时总听母亲说，陛下最恨臣子擅作主张…………此刻朱元璋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倒与洪武十三年废除丞相时的暴怒如出一辙…………“儿臣听说，父皇当时命人传了三道口谕？“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目光落在父亲腰间随动作轻晃的玉带銙——那是当年平定张士诚后，工匠用苏州进贡的和田玉雕琢而成…………
“何止三道…………“朱元璋突然冷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朕让人指着他鼻子骂，说他李家祖坟怕是冒了青烟，才养出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让他带着他那八十岁的老母亲，跪着来见朕…………“他来回踱步的身影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每一步都似要踏碎这殿中的静谧…………
朱标想象着李善长接到旨意时的惶恐模样，却又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何等说辞，能让盛怒之下的父皇按下杀心？“后来呢？“他忍不住追问，喉结因紧张而上下滚动…………
朱元璋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扯松胸前的盘扣，露出内里暗绣龙纹的中衣…………“那老狐狸，“他咬着牙吐出几个字，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许，“见了朕，不慌不忙先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开口就是'恭喜陛下喜获麒麟子，此乃我大明国运昌隆之兆'…………“老皇帝模仿着李善长摇头晃脑的模样，“那番话说得，倒像是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殿外忽然传来宫娥清脆的笑声，却被朱元璋接下来的话生生截断：“他说泄露消息是为推动藩王改制…………“老皇帝抓起案头的《皇明祖训》狠狠摔在地上，泛黄的书页如蝴蝶般散开，“什么堵住御史台的嘴，什么让勋贵为藩王说话...哼，分明是把朕架在火上烤…………“他弯腰拾起祖训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朱标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父亲发间新添的白发上…………他想起朝堂上那些言官，总爱用“亲王不得干政“为由，阻挠藩王们参与国事…………而李善长这番操作，看似莽撞，实则精妙——若能借朱郴的才能为藩王正名，确实能打破多年来的僵局…………“儿臣听说，韩国公还提及了宝钞改制和国债之事？“他试探着问道…………
“正是…………“朱元璋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转瞬又化作警惕，“那老东西说，既然三皇子能推动大明第一银行的建立，为何其他亲王就不能参与国政？还拉着徐达、常升那些勋贵作证...“老皇帝的声音渐渐低沉，“他倒是算准了，那些武夫最恨言官，巴不得找机会压他们一头…………“
朱标望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陛下这辈子，最恨被人算计，却又最欣赏聪明人…………“此刻朱元璋眼底翻涌的情绪，不正是这种矛盾的体现？“所以父皇才饶了他？“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
朱元璋冷哼一声，伸手将案头的奏章狠狠推到一边：“朕警告他，消息只能在勋贵间传…………“他眯起眼睛，眼中寒光闪烁，“若再敢泄露，朕就扒了他的皮，连他那老母亲...“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出声来，“那老东西当时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磕得额头都出血了…………“
殿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乌云裹挟着细雨漫过宫墙…………朱标望着父亲因笑意而舒展的皱纹，突然觉得这场景荒诞得可笑——堂堂开国皇帝，竟与老臣玩着这般猫鼠游戏…………“韩国公当真...“他斟酌着措辞，“心思诡谲，令人叹服…………“
“何止叹服…………“朱元璋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绸缎传来，“朕当年打天下时，就数他鬼点子多…………现在老了，倒是越发精明了…………“他望向窗外雨幕，语气突然变得悠远，“不过，这天下终究姓朱，他再聪明，也翻不出朕的手掌心…………“
与此同时，上元县的市井间飘着淡淡的茶香…………朱郴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望着面前新研制的豆腐脑，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
“这喷嚏打得蹊跷…………“
他舀起一勺嫩滑的豆腐，热气氤氲中露出笑意。
“莫不是哪个老不修又在编排我？“
“我这个人的感觉是非常准的。”
“可能是他？”
“因为除了他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用这种方式来编排我的。”
“所以这件事情除了他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干得出这种事情来了。”
院外传来狗子欢快的吠声，与远处小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在春日的细雨中织成一幅烟火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