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喉间溢出沙哑的笑声，抓起鎏金裁纸刀挑开新到的密函。刀刃割破信笺的裂帛声里，他忽然将一张舆图甩在徒弟面前：“看看这上元县运河支流的标注，连工部侍郎都画不出这般精准的水文标记。“
胡惟庸俯身细看时，腰间玉带钩不慎撞翻了青瓷笔洗。清水在《山河社稷图》上洇开墨痕，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在晕染处瞥见行蝇头小楷：“洪武七年三月初九，朱郴献策'阶梯税率'于扬州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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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骤起的夜风卷着雨丝扑进屋内，打湿了李善长花白的鬓角。他浑然不觉地抓起案头酒壶，琥珀色的梨花白顺着银丝鼠须滴落：“当年陛下微服江南三月，回銮次日便颁行《商税新则》...“喉结滚动间，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你可记得新则第三款是何内容？“
“这...“胡惟庸的喉结跟着滑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茶盏上的冰裂纹，“似乎是按商铺占地、存银、流水分三等征税？“
“正是！“李善长猛拍紫檀案几，震得架上《贞观政要》哗啦落地，“但陛下离京前，户部拟的折子分明是'十税其三'！“他忽然压低嗓音，枯瘦的手指戳向舆图上元县的位置，“而那位县太爷...哦不，该称三殿下，恰在那年提出'阶梯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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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铁马在暴雨中叮当作响，胡惟庸的后背已沁出冷汗。他望着恩师将密函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忽见“国债“二字在灰烬中扭曲变形。“学生仍是不解，“他抓起帕子擦拭额角，“若真如密报所言，三皇子年方十八便通晓经济之道，何故至今流落民间？“
李善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在屏风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待喘息稍平，他蘸着茶汤在案几画出个“囚“字：“二十年前周王府那场大火...咳咳...太子当年在文华殿养了半月伤病......“
话音未落，惊雷劈开夜幕，雪亮的电光中，师徒二人同时瞥见窗外晃过的人影。胡惟庸霍然起身，腰间绣春刀已出鞘三寸，却见是只湿透的狸猫窜过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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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慎言！“胡惟庸按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喉间吞咽声清晰可闻，“纵有通天本事，岂能凭空想出'金本位'这等玄奥之物？学生遍览前朝典籍，也未见......“
李善长突然嗤笑出声，从博古架暗格摸出卷泛黄书册。羊皮封面上的《西域异闻录》五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开元年间大食商人带来的金币，永徽年波斯使团进献的银币...“他枯槁的手指划过书页间朱批，“你以为陛下为何突然重启海上商路？“
胡惟庸正要细看，窗外雨幕中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浑身湿透撞开房门，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上汇成溪流：“老爷，五军都督府刚传出消息，魏国公的奏本里提到'皇子改良军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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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暴雨渐歇。李善长裹着狐裘靠在黄花梨圈椅中，看徒弟在满地密函间来回踱步。“恩师此举太过凶险！“胡惟庸突然驻足，踩碎了半片带火的纸灰，“若真是天家血脉，散布皇子消息岂非......“
“蠢材！“李善长抓起砚台掷向门框，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乱响。飞溅的墨汁在《韩熙载夜宴图》上晕开污渍，他喘着粗气指向皇宫方向：“五日前毛骧的缇骑为何突然搜查颖国公府？蒋瓛的锦衣卫为何在户部档案库连守三夜？“
胡惟庸瞳孔骤缩，突然想起昨日退朝时，兵部尚书路过他身侧轻咳的三声——这是他们约定的示警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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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晨钟穿透雨雾，李善长正用银签剔着灯花。爆开的灯芯将他的影子投在《大明混一图》上，恰好笼罩着应天府的位置。“知道为何选在勋贵间传话么？“他忽然开口，沙哑的嗓音带着猫戏老鼠的愉悦，“宋国公上月给临安公主的添妆里...可是有对翡翠貔貅......“
胡惟庸正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十二名金吾卫踏着积水冲进庭院，为首的宦官展开黄绫，尖利嗓音刺破黎明：“陛下口谕——韩国公李善长，干恁娘，恁想造反？还不滚来见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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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前的汉白玉阶尚凝着夜露，李善长跪在第五级台阶时，瞥见朱元璋的龙纹皂靴踏碎了一朵残菊。皇帝暴怒的咆哮震得他耳膜生疼：“好你个李百室！连咱郴儿耳后的朱砂痣都查到了？要不要把朕的棺椁尺寸也量一量？“
“臣惶恐。“李善长以额触地，却借着俯身机会偷瞄御案——那叠奏折最上方，赫然是朱批“着三皇子协理宝钞局“的谕令。他混浊的老眼陡然发亮，喉间挤出哽咽：“臣听闻三殿下改良的织机，可让我大明赋税翻番......“
朱元璋突然抄起镇纸砸来，和田玉飞过李善长头顶，在蟠龙柱上撞得粉碎。“放你娘的屁！“皇帝涨红着脸冲下御座，衮龙袍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案头《农政全书》，“当咱不知道你在浙江藏的二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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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时，李善长扶着宫墙蹒跚而出。胡惟庸急忙上前搀扶，却嗅到恩师袖中淡淡的龙涎香——这是方才面圣时沾染的御香。“恩师如何脱的身？“他压低嗓音，余光瞥见宫道转角处晃过的飞鱼服。
老狐狸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从袖中摸出半片带血的纸笺。泛黄的宣纸上，“盐引“二字被朱砂圈了数重：“陛下问老夫如何看待两淮盐商的联名状...“他故意提高声调，“自然是该让通晓商事的三皇子...咳咳...来主持......“
暮色中，一队锦衣卫缇骑纵马驰过长安街。为首者马鞍旁悬着的鎏金匣子，隐约露出“宝钞印制“字样的封条。李善长望着马蹄溅起的烟尘，枯手突然攥紧徒弟手腕：“明日...咳咳...把咱们在苏州的三十间绸缎庄...全改成国债认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