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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沉溺 倾芜 3019 字 5个月前

第30章

山顶积雪不化,云层压得很低,天空总是湛蓝,擡头望去,仿佛触手可及。

五彩经幡悬挂在险崖边,随风飘动,按照这里的人习俗称,每飘动一次这便是诵经一次,在不停的向神明传达自己的愿望。

挨过前几日的高反,沈囿已经能习惯这里的地形,不多时也有出去四处走走的意愿。

穿着薄绒衣外套,里面是高领毛衣,沈囿从扎达寺正门出去,诵经声声,沉静无波,她路过手持佛珠的僧人,礼貌的朝他们点头问好。

积雪掩盖着石梯,蜿蜒着通向山脚小镇,白土修筑的碉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山坡上,与荒凉萧瑟的山体融为一体,和谐又有种肃穆的美感。

走到山腰,还没下去就遇见几个穿着绿白校服脸蛋红扑扑的藏族小孩,他们眼睛很大,很亮,看见沈囿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你躲我藏的都害羞,想说又不敢和她说话。

沈囿朝他们笑笑,轻声问:“小朋友,你们来这里是有事吗?”

其中一位穿着曲巴装,年龄大些的小姑娘站出来回:“阿姐,我们要到山上去请主持给隆川哥哥超度。”

另一位男孩也用大眼睛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眼里满满天真无邪。

沈囿侧身给他们让路,柔声嘱咐,“小心点,梯子坡度很陡。”

“我不怕。”那小男孩的普通话很不标准,有点藏腔。

沈囿笑笑,目光停留在他们没理好的衣领,伸手帮他们理了理。

“姐姐,你好美。”那位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真诚的看着她道。

其他的也跟着附和,“是呀,阿姐好美。”

有些男孩害羞,说着藏语,也在附和。

“卓玛。”藏语仙女的意思。

那小姑娘不上去了,伸手在旁边挽着沈囿的手,“阿姐,我带你去村子里。”

“你是前几天来的吗,他们说你是明星呀,英吉姆嘟(漂亮)。”

“真的是吗?”

抿了抿唇角,沈囿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头,否认:“我不是什么明星,我是个普通人。”

“谢谢,你们也很美。”

“好耶。”女孩笑起来,拉她下山,她回头对那些男孩说了串藏语,那些人便继续依依不舍的往上走。

“阿姐,我叫格桑吉梅,你叫我吉梅就好了。”

“今晚是隆川哥哥的殡吉日,晚上村子里会燃篝火,也会准备宴席,姐姐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

吉梅很好客,极力邀请:“强巴村长前几天就听说姐姐你来,只是你一直在扎达寺里,我们怕惊扰喇嘛,也就一直不敢请你下山。”

沈囿回忆起刚来这的场景,实在是很狼狈。

从拉萨租野车过来,三百公里的路程到了林芝,后面一程路不好走,高反严重,呼吸不畅,头晕心悸,脸色惨白,沈囿几乎是靠着毅力撑着口气在走,晕过去前走到了这座僻静的村庄。

有好心村民过来帮她,送她去了山上的寺庙,热水糖点,她缓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好,谢谢吉梅。”沈囿对她笑笑,沿路下山进到村子里。

村里的小学很简陋,里面的小孩听课听得异常认真,眼底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脸色黝黑有独有的高原红,纯真纯粹。

村里另一户院子里面围了一群喇嘛在绕着一具白布遮盖住的尸体走圈,诵经超度,和山顶上遥挂的五彩经幡相呼应,远远望去是一幅萧瑟又庄重的画面。

尸体旁边,有人掀开白布,似乎只为再看那已经死去的人一眼。

那位姑娘也穿着藏族特有的曲巴装,额前缀的流苏有绿松石和白松石,面庞年轻温柔,神色却很悲伤。

“那是嘉绒姐姐,死去的是她的爱人隆川哥哥。”吉梅叙述。

心好像轻轻被刺痛了一下,沈囿牵着吉梅的手往那边走,“那你记得安慰一下姐姐,让她别那么伤心。”

吉梅点了点头,最后回,“嘉绒姐姐不会,她很快会振作起来。”

“她的母亲另给她许了一门婚事。”

天葬师来到,有人把白布掀开,把那具年轻的尸体装敛入袋,男人身形很壮,似乎能看见肌肉,在黝黑的肤色上对比明显。

天葬师背起尸袋,沿着房子外围走,喇嘛的诵经声渐渐都远去。

他一步也不能回头,沿着小路朝另一座山峰缓步而去。

身后亲人都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身影。

一切平静而哀伤。

二十多分钟后,天葬师背着尸体到了最近的天葬台,烧起浓烟,将尸体平放下来,褪去衣物,刀锋落在背上,先肢解再剖出内脏,没一会,成群秃鹫盘旋而下,落在高高的祭台之上飞快的吞食死肉。

整个过程持续十几二十分钟,最后连骨骼也被砸碎和以糌粑被秃鹫吃净。

隆川的母亲放下心来,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隆川已登极乐,脱离凡苦。

目睹全程的沈囿心里闷闷的,晚上篝火燃起,不远处的湖泊映着篝火波光粼粼。

沈囿见到嘉绒,她虽然悲伤,但已经如吉梅所说振作起来,她告诉沈囿隆川是因为去雪山边赶羊出了意外,跌到谷里被岩石压死的。

是她和隆川妈妈找过去推着板车帮忙把尸体拉回来的,洗净血痕穿上干净的衣裳,联系天葬师天葬。

昔日爱人身上再也没有体温,被秃鹫分食不是厄运而是肉/体消亡,灵魂归于天国。

他不会再经受任何苦难,去往了极乐世界。

水面跳动着火苗,沈囿在火光中看向她的脸,轻轻问:“嘉绒,你很难过吗?”

嘉绒往火堆里放进一捆干柴,“我很难过,但是我还要过我的生活,不久后我就要嫁人了。”

“我想让隆川娶我,我向他提过很多次,他总是自卑说家里养的牛羊不够支付承担我们婚后的生活,他总是一拖再拖,他想要变得很富有再娶我。”

可意外来临总是猝不及防,他再也没有机会再娶她。

“没有机会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

水面波光粼粼,夜里风冷,离火远的那一面皮肤仍旧冰凉,沈囿静静的看向远处黑夜下的雪山,喃喃道:“是啊,过去已经过去了。”

嘉绒问:“姐姐,你有爱的人吗?”

泥土碾成沙粒,被风吹散。

沈囿回:“没有了。”

此后半年,沈囿入住扎达寺,随僧人一同修行,抄经听禅,诵经焚香,五彩经幡随风飘动,雪山尖顶积雪终年不化。

晚春到盛夏,盛夏至初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红砖寺庙外唯一不变的是那两株古松,沉默挺拔,针尖锋利,总缀着冰屑。

沈囿已经很少再想起他,关于他的记忆似乎成了模糊稀薄的雾,成不了形,也凝不出画面。

那些轰烈笃定的情感,恨海难填的翻涌,都仿佛消散在广袤天地下,经幡转动,而风不动。

她再不会贪慕爱恋他。

同年十一月,沈囿从林芝离开去往格尔木市,深入可可西里边境无人区,和柏翊一闻献共同参与拍摄偷猎禁猎野生动物保护题材电影《低吟》。

拍摄时长八个月,条件艰苦,困难重重,外界和网络上的风声寥寥,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他们痴人一样,共同打磨一部作品。

电影上映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初春,沈囿在芝加哥旅居,偶尔会去附近的大学里旁听。

教室窗明几净,桌椅干净,沈囿习惯用纸质笔记本记笔记,握着钢笔低头思考一个有机物的手性。

因此被点到的时候,沈囿是有些茫然的,讲台上金发碧眼的年轻老师,友好的开口,用英语问她能否上台帮忙讲一下这道题里提及的有机物知识点。

他的嗓音有点伦敦腔,低沉质感,显得很绅士。

迟疑了下,沈囿点了点头,握着褐色牛批本上台,一袭雾霭蓝长裙,腰间系带繁复,长卷发用抓夹抓着,后背皮肤白皙而漂亮,比照书本的那只手手腕有一处黑色纹身,栖息着一只黑色蝴蝶。

明净漂亮的脸庞下又有利落偏野的气质,她思路明朗,英语流畅,从羧酸的衍生物讲到羧酸的氨解制法,逻辑清晰层次分明,丝毫没有怯场。

讲述完毕,台下迎来掌声,化学老师也一脸欣赏的看着她。

沈囿放下粉笔,从容下台。

放学时,化学老师叫住她,礼貌问:“你是沈囿?”

“囿于囹圄的囿?”他似乎和谁学过中文,还知晓这么生僻的成语。

沈囿回头对上他的蓝眼睛,湖水一般,她摇头回:“不是,是不囿于天地的囿。”

“我是亚瑟。”男人笑了下,唇角有酒窝,真诚夸赞:“很好的名字。”

“你是一位演员?”他问。

沈囿微微诧异,但也没表露。

“低吟,我观看过这部电影,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