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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囿阖上日记,趴桌上,怔怔的,看着远处布满水泥灰的小路,眼眶红着,肿得有点疼。
鸡鸭的叫声,鸣蝉已死,桂花携着香,一切都很平静。
楼下听见发动机发动的声音,沈明泽和夏如兰带上一大包蔬菜和鸡鸭鱼肉回镇上去。
沈莹莹还在,拿拐杖无聊的敲石梯,发出叮咚叮咚脆响。
沈树躺在床榻上,时不时传来□□声,压抑,低沉,无可避免。
挂历时间显示是周六,9月21日,农历八月初八。
拿湿巾纸擦了擦眼睛,沈囿起身抱了床薄毯睡下,做了什么梦她记不清了,只是梦里好像也很难过,醒来时眼角是湿的。
太阳临近落山,橘色金色余晖洒满半边天空,云霞漫天,像一幅勾勒出的水彩画。
葡萄叶片在金色余晖下能很清晰的看见脉络,叶尖缀着露珠,将坠未坠。
收拾好东西,沈囿翻出电脑,回复易航的邮件,她接下那个角色。
点击发送的时候心里很平静,至少她还能演戏,她喜欢在戏中体会不同角色人生的感觉。
喜悲苦乐,过程曲折,但结局大抵都是圆满的。
发完邮件,有人敲门,沈囿拾掇了下,让人看不出哭过,她拉开门,沈莹莹一下窜出来,满带笑容,“surprise!堂姐生日快乐!”
她慢半拍反应一样,“哥哥那个哥哥走了呀,好不好惹的样子,他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吗?”
恍惚了一瞬,沈囿勉强笑笑,“他不知道。”
“奶奶让我叫你下去,我们可是准备了惊喜啊,把他的那份一起祝了,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沈莹莹活力四射,似乎永远有那么多花不完的精力。
“谢谢你,莹莹。”有些感动,沈囿转身收拾了下东西下楼去。
一眼看见客厅里一个粉红色的蛋糕,奶油和草莓插的歪歪扭扭,上面写的字也很丑。
沈莹莹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堂姐,你的囿字太难写了,还是右比较好写。”
沈囿看了眼,国字头里面一堆奶油,画得像个零。
姚寄梅在旁边笑,“囿囿,这是你堂妹想的法子,她说她在网上学了怎么做蛋糕,非要操刀试试。”
朴实,简单,和沈囿以往收到的生日礼物都不同。
他总是用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面放着闪亮璀璨的珠宝,又或者哪一家的高定和限量款包包,他还送过她缀着钻石的银色高跟鞋,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可是,他总是很少陪她,礼物到了,这个生日也算过了。
这么久,沈囿已经习惯等待,她一直是被遗弃在家里的一个。
沈莹莹簇拥着她去吹蜡烛,夕阳坠落入山间,夜幕降临,奶奶和爷爷都在旁边慈祥的看着她,眼底是喜欢和欣赏。
简单的快乐,被人爱着的滋味。
沈囿许完愿,一口气吹灭蜡烛。
拿刀叉切蛋糕,沈莹莹在旁边追问:“堂姐,姐姐,许的什么愿啊?爱情吗,与谁有关?”
顿了下,沈囿抿着唇角没回答,“没谁。”
姚寄梅拿了两个滚烫温热煮熟的鸡蛋递到她手里,“囡囡二十三岁了,圆圆满满,一切顺遂,找到真正爱自己的人共同度过一生。”
眼眶泛红,沈囿声音有点哽咽,她抱住姚寄梅,“好,谢谢奶奶。”
磕鸡蛋时,祝宁又连发好几条语音过来
“亲爱的,囿囿,闺蜜,靓女,宝贝!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可爱,越来越白,越来越瘦,快快乐乐没烦恼!”
“祝你和祁禹时早日修成正果,白头偕老,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要当伴娘!”
愣了下,沈囿打字回:“谢谢。”
点回微信主页,置顶的是他的聊天框,点进去,信息停留在昨晚,还是他那句,你不在,没意思。
心上极细微的被刺痛了一下,沈囿退出微信。
吃完蛋糕陪爷爷奶奶一起看电视,沈莹莹在旁打游戏特别起劲,想起来问一会儿,“堂姐,今天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呀?他是你资助人。”
抿了抿唇角,沈囿没回答。
又在老家待了五天,背剧本台词,喂兔子,看小鸡小鸭小鹅长大,学会了奶奶教的山药排骨汤,陪他们待着什么事也不干也很好。
还是会想到他,一种挥不去的酸涩感,那天她可以不那么刺他的,他能来,已经是意外了。
临近十月,要进组,沈囿买了机票,准备回去。
她没想到会收到他的电话,按照他的气性,他不会主动找人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都有可能。
那晚沈囿正陪姚寄梅看特工敢死队,手机振动看见联系人时她心上颤了一下,借口有事,出去后在走廊上接起。
临近中秋,月亮很圆,月光皎洁,院中桂树影影绰绰。
黑发别在耳后,沈囿穿着针织长袖,一连几天阴雨绵绵,地上都是湿的,青草从水泥地缝隙里长出来,沾着水珠,青翠欲滴。
电流声滋滋响起,沈囿一手搭在胸口,轻轻开口:“哥哥。”
寐色灯光下,男人神色冷漠,漆黑深眸里压着戾气,酒杯加冰,骨节修长,周身气压极低。
“玩够了没。”冷冷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心口发悸,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沈囿心底好像抽痛了下,“哥哥。”
冰块撞上酒杯,他嗓音冷得吓人:“我耐心有限。”
眼睛酸涩,沈囿回:“我买了明天的机票。”
不到一秒,电话挂断。
……
走时姚寄梅杵着拐杖送她到院子外的小路上,疼爱她给她带了一大堆特产,腊肠皮蛋,还有自制的酱,沈囿箱子装不下,手里又提了一袋子,一路让奶奶别送,姚寄梅也不听,执意要等到她离开。
她说她没有爸妈疼爱,就只剩她这个奶奶和那动不得的爷爷,自然要好好看看她的乖孙女。
眼眶温热,沈囿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姚寄梅布满皱纹的脸和满头白发,心底酸涩又感动。
“奶奶,我下次回来看您,保重身体。”
汽车驶出小路,尘土飞扬。
南川到京岭,整四个小时飞机,下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拖着大行李箱,提着一袋子特产,沈沈囿艰难的走出机场,点开打车软件叫了车。
散不去的疲倦,沈囿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景物倒退,霓虹灯璀璨,流光绚烂,中秋节好像哪里的商场都很热闹,繁华无比,和南川的宁静对比起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下车时过十点,别墅区处在热闹的市中心,她提着箱子走了段路,有小孩捧着红色的系绳来她面前央求着卖。
“姐姐,这是红绳手链,上面有小兔子,你和你爱人一人一个,你们就会长长久久啦。”
忍不住弯唇笑了下,沈囿问:“多少钱一条?”
“十块,两根二十。”
买了两条,沈囿揣进衣兜里,沿另一条幽静分叉两边栽满法国梧桐的路走进去。
拖着行李,七八百米的路也走了二十分钟,刷指纹进去的时候,手上都是热汗。
门口到别墅,又有一段距离,司机看见她,连忙过来帮她提东西,费了好一番劲,才把特产和箱子推进别墅。
秋的萧瑟,枫叶变黄了,夜里气温只有十多度,别墅恒温关闭,里面也很凉。
换了拖鞋,沈囿往里走,周妈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搬东西,气氛安静得有些瘆人。
走到客厅,灯亮着,放映厅里灯也亮着,衣帽架上有他的西装外套,他应该回来很久了。
手揣在衣兜里,摸到那两条红绳,踩着拖鞋露出皙白脚踝,沈囿转身往那边走。
放映室里,电影在播放,血腥杀戮的场面变成黑白,是一部很老的复仇片。
沈囿敲了敲门,淡白色针织衫和同色长裤,长发散开,发梢微卷,鹅蛋脸,狐貍眼,清冷明净,平和下来时温柔乖巧。
沙发上,男人眼皮都没擡一下,脱了西装,只穿一件长袖黑T,袖口有暗纹纹了鹰翅,手腕银表表盘微微反射冷光,皮肤冷白,英俊锋利面容半陷入黑暗,姿势随意,又令人觉得矜贵冷感。
沈囿携着凉气进去,光脚踩在地毯上,她走到他身边,撑着奔波了一天的疲倦,这会儿很想靠着他睡一会儿。
“哥哥。”沈囿声音很轻,乖巧温顺。
放映屏幕里的声音在继续,激烈的打斗声,英文脏话。
灯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很白,耳骨上有一粒黑痣,冷漠。
“我刚刚在外面买了两条手链,上面有小兔子,你一条我一条,中秋快乐。”长长久久她没敢说。
沈囿弯腰坐小沙发上,低头把那条红绳在他手上比了比,“环扣这样,刚刚好诶。”
毛绒线衣蹭着裸露的皮肤,女人身上很软,香香的,栀子一般淡雅,她低头认真弄东西的时候也很温柔,和以前别无二致。
“放那儿。”冷淡一声,他抽回手,仍是情绪冷沉。
“哦。”沈囿眨了眨眼,往他那边凑,亲了他唇一下,“哥哥,别生气了。”
“我不找男朋友。”
扯了扯唇角,祁禹时擡手揪住她后颈,“还知道回来。”
“嗯昂恩。”沈囿往他身上蹭,弯起唇角笑,“一直很想你啊哥哥,当然记得回来。”
“看的什么电影啊,我们看一天还是LoveRosie?”
“后面一部好像是好结局,可是过程也好曲折噢。”沈囿仔细研究,靠在他肩上,缩成一团,小兔子一样。
祁禹时兴致缺缺,无可置否,随她选。
没一会就累了,她靠着他肩睡着。
直到天明,从床上起来,难得的,沈囿发现他也没走,欢欢喜喜去厨房打算煮芙蓉鸡丝粥给他喝,中午再做一下奶奶交给她的山药排骨汤。
刚把食材放好,周妈就过来,神色凝重的告诉她,“小姐,先生在客厅等你。”
“我知道他在啊。”沈囿回。
周妈面露难色,“先生有事找你。”
“哦。”沈囿拐了个弯过去,刚解下围裙,就看见客厅里的行李箱。
白桦木茶几上摆放了证件。
他坐着,白衬衫黑西裤,轮廓锋利,桃花眼底淡漠薄情,冷得看不清任何情绪。
沈囿走过去,看清了茶几上的签证和护照。
发懵了一瞬,沈囿擡头看他,“哥哥。”
“去留学。”冷淡一声,毫无感情。
嗓子发涩,那一瞬间,沈囿心底压抑的痛苦决堤,她木讷的问,“多久?”
“两年。”祁禹时眼底是一片冷漠冰山,把签证推过去,“今天下午机票,后天报道,伦敦大学商科。”
眼睛发酸,沈囿几乎在颤抖,她擡头看他,“哥哥,这是你的意思?”
“让我学英语是因为这个?”
异国两年,等她回来,是不是他早已经结婚了啊。
“是。”漆黑瞳眸里不见一点情意,他冷漠的彻底,“没过托福,找了通道让你进。”
心脏酸涩泛出苦水,沈囿几乎觉得心悸,难以呼吸,原来他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送她离开,他的未来没有她,也不会有。
高中时,她努力学习,为了满足他的期待,现在他又要亲手送她却留学,隔绝湮灭她的妄想。
肩胛抽动微微颤抖,沈囿看着他的眼睛,固执的问:“哥哥,你舍得我吗?”
两年,七百多天,物是人非。
祁禹时点了支烟,嗓音轻蔑不屑,“沈囿,这是你的好机会。”
“谈情,多没意思。”
顶尖学府,还是前途无限的商科,她应该感谢的,纵使她不能再演戏,按照他规划的路走下去,她也能拥有普通人口中的过得不错的人生。
可是沈囿仍觉得手指发冷,眼眶泛红,她不死心一样追问:“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没有。”长指夹着烟,祁禹时掀开眼皮冷冷看她。
“你时间不多,现在去机场。”
压抑,委屈,心酸,难过,痛苦交杂,沈囿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撕扯着揉捏。
原来这么多年,他对她没有过一丝眷念。
“我高中时,哥哥希望我考大学,我考了,为了站在你身边。”
“可现在,算什么?”苦笑了下,沈囿嗓音决然:“我不会去伦敦。”
“我不去留学。”
祁禹时掀开眼皮冷冷看她,“再说一遍。
清冷狐貍眼里藏着决然,沈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不会去留学。”
“我会搬出伽蓝园。”
“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