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嘶气,被姜真扯着走了几步,才撇了撇嘴,散漫地、压着语气开口:“你知道了啊。”
“为什么不说?”姜真看着他的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头黑沉沉的。
她离开京城后,姜庭每隔几天都会给她写信,直到前日,姜庭给她寄来的信上,都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京城大变的事情。
姜庭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外心情不好……”
姜真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你知道封家倒了,意味着什么吗?”
“士人、清流早就对父皇积怨已久。”
少年声音哑哑的,虽然因为年纪尚小,身材还有些瘦削,但说话时气势已经不让他人:“也许这件事会成为他们发难的理由。”
姜真说道:“你知道。”
“是。”姜庭虽然戴着眼罩,但依然难掩俊秀出挑,笑眯眯的:“阿姐,在根基摇摇欲倒的房子上加固没有意义,反正都是要倒的,不如推翻重建。”
“你说得容易。”
姜真早就在他进来时屏退了下人,也不怕他这话传出去,声音艰涩:“一推一建看似容易,每一块砖,都要人用命来砌。”
“人总是要死的。”姜庭抱胸:“对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死于买不起的米、服不完的徭役和死于战乱有什么区别吗?”
“你!”姜真轻轻打了下他脸,他不以为然,还把另一边脸凑过来,朝姜真吐了吐舌头。
姜真说道:“你不要乱来。”
至少,不能做第一个乱来的人。
她想。
姜庭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含糊地嗯了两声,抱着她胳膊,嘴角微沉:“姐姐,你回来得也正好,去和那个姓封的把婚约退了吧——早知道他是个废物,现在下了狱,只会连累你。”
姜真没有回答他的话,掐了掐他的脸:“封家现在情况怎么样?”
“父皇……发了大火。”姜庭靠在她肩膀上,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说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语气甚至还有些轻蔑:“给封家扣谋反帽子的是清水吴家,不过吴家也是个表面幌子。最重要的是,他信了,封家的老爷子已经被当众斩首,其余族人押在诏狱,想必这几日就要处理了。”
姜真迟疑了片刻,却出乎姜庭意料地,先问道:“封瑶被关在哪里了?”
封瑶是封家的小女儿,是封离的亲妹妹,性格有些任性,和唐姝平时玩得好些,姜真和她平时相处不多。
女眷在这种无妄之灾里总是更容易受到不应该受到的伤害,封瑶还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宝贝,姜真心里有些不妙。
姜庭对封家的状况了如指掌,闻言眯了眯眼:“她在封家下狱那天就自尽了。”
他没有再多说,姜真阖上眼。
姜庭看着她,眼神慢慢冷凝:“阿姐,你会退婚的,对吧。”
姜真闻言,将他额头一点点推开,声音沉静如水:“我是为了继续履行这个婚约,才回来的。”
姜庭闻言,呆愣在原地,突然眼眶红了一圈,二话不说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她,泫然欲泣道:“你自己都难保,还想保住他?”
姜真拍了拍他的肩,温声安抚他:“我有我的办法。”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
姜庭的声线还带着哭腔,在姜真看不到的地方,苍白俊美的脸上嘴唇抿得笔直,眼底闪动着森寒的光:“父皇几乎杀了他全家,你帮他,他未必会领你的情。”
“我知道。”姜真淡淡道:“我做事不是为了让他领情。”
她一边想着办法,一边轻声与姜庭说道:“天下无行则不信,你知道父皇已经失了人心,但你不能。”
“你回去吧,我会和母亲谈谈的。”
姜庭眼珠子动了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缀上笑意:“你可最好不要和母亲说。”
“……为什么?”姜真蹙眉,母亲多愁善感,不大管事,除了她的婚事,也不在乎她和姜庭的生活。
姜庭说得如此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姜庭笑起来,说道:“她现在可是整个皇宫里,最不希望你和封离成婚的人,姐姐,你还是不要动她的肝火了。”
姜真浅浅摇头,姜庭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她的决定,不满地哼了一声,被她推着往门外走。
“回去吧。”姜真赶他,用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父皇最多疑,别让他注意到你。”
姜庭说道:“知道了。”
他从门槛上跨过去,又回头,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阿姐,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宫里的树上,停着一只好大的鸟,是你养的吗。”
姜真莫名其妙:“什么鸟?”
她从没养过鸟。
宫里会按时捕捉野鸟,免得惊扰贵人,因此很少能看到鸟类,姜庭才问她,是不是她带回来的。
姜庭看了眼四周,没有看见刚刚看见的那只鸟:“一只有我手臂那么长的,浑身纯白色,连没有一丝杂毛都没有的鸟。”
他撇了撇嘴:“我真的看见了。”
“可能是你看错了别的东西。”姜真说道。
她显然不信,姜庭也没放在心上,走了几步,鼻翼微动,又折返回来:“姐姐,你没带别人回来吧?”
姜真想了想,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