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雪(2 / 2)

二人同乘一匹马,在平原上狂驰,雪山巍峨耸立,山之巅常年不化的积雪在日落下如熔金。

强劲的寒风呼啸,夹着飘零的小雪,沈皎伸手,惊奇道:“是太阳雪诶。”

萧容渊驾马,瞥了眼少女通红的手心,鄙夷道:“死到临头了还有心赏风景。”

“呸,别乌鸦嘴,咱们都能逃出去。”许是她手太冰冷,雪在她手心迟迟不融,又被风吹走。

“我要回去。”她想了想最坏的结果,“若回不去,你就一刀把我杀了,大启胜利在即,我不愿做拖累大启的老鼠屎,累赘,不愿让陆之慈为难。”

萧容渊轻蔑瞥了眼少女决绝坚定的双眸,冷笑一声,“你倒是为他着想,万一届时叛军拿你要挟,左右为难之际,他一箭把你射死了去把柄也说不定。”

“不会的。”沈皎毫不犹豫,笃定开口,“陆之慈只有我,他视我比他的命还重要,若真到了那一地步,还求你替我守他,莫要让他随我而去。”

萧容渊又狠狠敲了下沈皎的额头,“别胡说八道,我们都能活着回去,爷还要游历天下,才没功夫替你管他。”

沈皎愤愤瞪了眼萧容渊,少女喘气,雾气上腾,她揉着脑袋,萧容渊下手极狠,都起了一个包。

提起游历,她想到与萧容渊分别也有一年了,忽然想问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去了哪里,见过她师父没有。

萧容渊像是长在她肚子里的蛔虫,瞧出她的心思,他道:“我去过一趟医斋,你师父把楼姣捡回来了,她如今整日傻呆呆坐在医斋门口盯虫子,你师父说,你不给他养老算了,临到头还给他整了个啃老的。还叫你快些回去,继承他那破医斋。”

“他自己不忍心,捡了人回来,还怪到我头上。老头子年轻时一夜风流留了种,老来总要还的。至于回去,我才不回去,我跟楼姣可不对付,保不齐她傻了还惦记着我,要跟我拼命。老头子的医斋还是留给我两位师兄吧。”沈皎叹气,“罢了,等战争胜利了,我去看看他。”

长路漫漫,沈皎望远山继续道:“萧容渊,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

萧容渊嫌她聒噪,却还是一一回,“常州、亘古山、平恒湖、西漠……”

“亘古山,忽然想起你在亘古山上给我烤的野鸡了。”沈皎咽了咽口水,她肚子正饿,叹气道:“你怎么去的都是我想去的地方。”

“嫉妒了?”

“那倒不是。”沈皎迎着风一笑,“等日后,我与陆之慈成了亲,就走遍天下,没准咱还能碰着。”

萧容渊扬唇,“那可真是倒了大霉。”

“说真的,萧容渊,虽然你时而嘴特臭了些,但我还是很开心交了你这个朋友。”

萧容渊沉默不语,沈皎当他是太感动,于是笑道:“萧容渊,你别是感动哭了,偷偷抹眼泪呢。”

一道湿热透过厚厚的布料,在冰冷的寒风里,如火焰灼烧肌肤。

滚烫的液体不断蔓延,沈皎狠狠一怔,她张开干涩的唇,轻轻一唤,“萧容渊。”

沈皎转头,她被冻得紫红麻木的耳朵不知何时被捂住,浑然不知地平马首昂起追上来的骑兵,更不知萧容渊背上插着一支箭。

他便这么一直忍受着痛,静静听着她聒噪,不容尘嚣打扰。

沈皎颤抖地伸手,不敢触碰他鲜血涓涓的伤口,整根箭贯穿了他的胸口,沈皎失声痛哭,“萧容渊。”

“吵什么吵……我还没死呢。”萧容渊缓缓睁开眼,望身后的骑兵,嗤笑道:“看来,你的那个婢女没成功。”

沈皎看见身后骑兵又张开弓,她惊慌道:“他们又要开箭了。”

萧容渊按下她的脑袋,“躲好。”

沈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身下,马嘶鸣,疯狂奔驰,箭一令齐射,与白雪纷飞。

她唯能感觉炽热的体温,属于萧容渊的气息,鲜血滚烫。

马忽而变慢了,身上的人极力隐忍箭穿过□□,留下一道道血痕的痛苦。

“马中了箭,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死。”

紧接着萧容渊起身,沈皎拽住他的手,目光惊慌,“你要做什么。”

萧容渊抽手,他嘴唇惨白,叫住马。随后翻身而下,擡头望马上的姑娘,在沈皎不停摇头中,男人扬唇一笑。

“我已经见过山河了,无憾了,你还要嫁人做新娘子,还要去见广阔山河。往前走,前面是陆之慈的军营。”

萧容渊想,他本该腐烂在冰冷的河水里,是老天给了他一块浮木,带他到沈皎身边,多活了快三年。

不,准确来说,是沈皎让他多活了三年,见了山水。

萧容渊见沈皎哭肿了双眼,擡手嫌弃地抹去她的眼泪,“你的喜酒我就不喝了。”

“还有,你赢了。”

他狠狠一拍马,拔剑离开,走向远处地平上骑兵,雪愈来愈大,男人的背影擡手向沈皎挥别,声在广阔的平原洪亮。

“青山不改,生生不见。”

而后,男人兀自一笑,小声喃喃,“生生不见,岁岁平安。”

沈皎身上覆着萧容渊的衣袍,雪堆得很快,薄薄一层。

泪水朦胧远方,她不断擦去,却又不断涌上,她想看见萧容渊,可她好像再也看不见他了。

大雪瓢泼,天地一白,沈皎眼皮沉重,渐渐她看见城墙高垒,大启赤红的旗帜在暴雪狂风中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