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后头几日,苏妧只有在每夜入睡前才会见到江珣析,他总是一脸倦色。
苏妧让他回去好生歇息,但江珣析坚持要来看看她,还直言是来看她腹中的孩子,使得苏妧根本没法拒绝。
到宜阳许久,苏妧倒是也没什么出去闲逛的兴致。
外头多是绥国人,她看见绥国男子蓄着浓密的胡子,还有走起路来煞气冲天的模样就有些怕,如此还不如待在客栈之中好生静养。
婢女倒是怕苏妧太闷,主动同她说着近来的趣事,苏妧听她说倒也是津津有味。
客栈底下出现一阵的骚动,苏妧将门窗掩盖得很好,没有透出半分,是以根本没有看到底下的情形。
江珣析一身绯色官袍,衬他更加玉树临风。
他走至近前,对着坐在一人高马上的陆砚瑾行礼,“参见王爷。”
周遭许久都没有传出任何的声音,陆砚瑾手握缰绳。
眼帘微垂,盖住他黑眸之中的惊涛骇浪。
江珣析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并未起身。
陆砚瑾也没有让江珣析起来,就让他保持着这一动作。
周围跟着江珣析一道来的官员额头之上不住流着汗珠,也不知眼前的摄政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过后,陆砚瑾嗓音微沉,“都起来。”
众人这才敢站好,却仍旧是不敢擡头多看。
江珣析直直将目光对上陆砚瑾,“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
陆砚瑾嗤笑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
动作纯熟且利落,落地那瞬衣袍不见半分褶皱。
他只站在原处,也能感受到他周身逼迫的气息,“本王此来未予任何人说,江大人若是提前相迎,本王倒是会觉得有些奇怪。”
江珣析没有多余的话语,迎着陆砚瑾朝府衙之中走去。
在经过客栈之时,江珣析不露声色地擡头看眼窗户的位置,是关着的。
陆砚瑾没有察觉江珣析的不对,随着一众官员走近府衙之中。
陆砚瑾轻掀衣袍,坐在太师椅上。
眼眸微落,看上去颇为漫不经心。
对于眼前的公文,他没有丝毫的兴趣。
江珣析对陆砚瑾的到来已经不是有好奇探究的意味在其中,更多的是一份紧张。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知晓阿妧……
不。
江珣析很快自己否定这一想法,若是知道,陆砚瑾定然早就已经去找阿妧,不会在这处。
江珣析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陆砚瑾挥手,“你们都退下。”
众位官员哪见过当朝摄政王,只是听说过陆砚瑾的名头,今日一见果然是所言不虚。
既然陆砚瑾发话,众人赶忙退下,不再有一刻的停留。
江珣析也将手擡起,刚要行礼说退下时,上首之人突然开口,“江县令留下。”
众人在走前,有些同情的看了江珣析一眼。
江珣析等他们全都走后才站至陆砚瑾的跟前,“不知王爷留下下官,可有何事?”
陆砚瑾不轻不重的将公文扔至桌上,“没想到江大人才上任没多久,就将宜阳的事情处理得如此漂亮。”
宜阳靠近绥国,虽只是个小县,重要的并不是旁的琐事,而是与绥国之间的往来。
自小皇帝登基,陆砚瑾以摄政王的身份进入朝堂之中,就与各边境小国有着往来。
其中绥国最为强盛,虽让人忌惮,但更多的则是商贸。
陆砚瑾将江珣析调任此处,却有私心所在。
江珣析听到陆砚瑾的夸赞,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一板一眼的说:“承蒙王爷厚爱,这些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陆砚瑾也并未在拐着弯子,“本王今日来,也不是同江大人叙旧,绥国的事江大人作为县令应当是要清楚的,上任不过几日就将政事处理的如此好看,自然也能回答出本王下头的疑问。”
江珣析一听,就知不妙。
可如今,他若是不说,就会显得更加可疑。
于是江珣析只能道:“悉听大人所问。”
陆砚瑾:“绥国近来异动频繁,本王收到不少的密信,不知江大人可否知晓?”
江珣析将手掩在袖中,果然是如此。
他道:“知晓。”
陆砚瑾既然敢如此问,想来已经知道许多的事情,上次他与苏妧说恐怕要起战事的时候,只是他的人先将密信传至他的手上,再由他传给宁王,没想到陆砚瑾竟也这般快就收到密信。
二人只是交谈,却弥漫出不大寻常的感觉来。
陆砚瑾听见江珣析的回答,脸色并未有任何好感,反而变得更加阴鸷。
将公文一把扔至江珣析的脚下道:“既然知晓,为何隐瞒不报。”
他黑眸渐沉,二人都知道因为什么,却并未明面说出。
将江珣析贬谪宜阳,陆砚瑾不只是因为苏妧,还有则是,他需要找到真切宁王叛乱的证据才行。
不主动放线,鱼儿怎会上钩。
江珣析不卑不亢跪下,“王爷恕罪,是下官疏忽,下官初至宜阳,虽得到绥国今日整兵的消息,却也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不敢将还未确定是否为真的消息传回京城。”
他深吸一口气,无欲无求的眼睛闪过一分狠辣,“还请王爷降罪。”
陆砚瑾没说话,江珣析也不敢擅自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陆砚瑾才道:“起来罢。”
江珣析一顿,先是谢礼,“多谢王爷。”
他又重新站至陆砚瑾的面前,陆砚瑾也自知此番到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旁的不必再多说什么。
于是只起身,“本王近来都会留在宜阳,若是江大人有任何发现,可直接与本王说。”
江珣析呼吸一滞,随后不敢有太大的举动,说句“好”。
看着陆砚瑾走出去的背影,江珣析的呼吸重了几分。
他的长随小厮从偏室出来,看见陆砚瑾离开的背影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对?”
江珣析低头,看着官袍之上跪出的印子,“今日来,他像是给我一个警告,却又不只是绥国的事情,似乎还有其他。”
小厮刚想要说话,可江珣析一擡手,就止住小厮的话头。
随后江珣析才猛然察觉出不对来。
未曾将消息传回上京,知情不报。
这话,更像是在说他派人去调查苏府沈姨娘的事情。
不然若只是因为绥国的消息,陆砚瑾应当是知道他才上任没有两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珣析心中一紧,大跨步去到偏室更衣。
他怕陆砚瑾知晓阿妧就在宜阳,也一直与他在一处,不然为何,陆砚瑾就如此巧,也到了宜阳。
江家虽是世家大族,可如何能与手眼通天的陆砚瑾相比。
快步回到客栈,江珣析站在苏妧的房门之前,急迫地敲门。
很快里头传来脚步声,门被人打开。
出来的并不是苏妧,而是婢女。
江珣析不顾旁的,赶忙问,“姑娘呢?”
婢女觉着有些奇怪,狐疑的看了江珣析一眼,然后侧过身对他道:“姑娘吃了安胎药睡下了,这会正是歇晌的时候。”
江珣析望过去,屏风之后有些翻动身子的声响。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恢复原来温柔模样,“你进去罢,照顾好姑娘,不必说我来过。”
婢女福身后准备关门,可江珣析又转过身道:“近来外头不大安全,让姑娘最好莫要出门。”
婢女点头,“姑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一直都是如此做的,好在姑娘也没主动提及过。”
江珣析这才放心下来,看着客栈之中的一应物什没有缺失,他这才彻底放心。
回到自己的厢房,江珣析的手中端杯茶盏,却并没有喝下。
他对小厮道:“多派些人守在客栈附近。”
小厮有些犹豫,“人太多,摄政王会不会起疑得更加厉害?”
江珣析摇头,“我暴露的越是明显,他可能越是不会注意到这处。”
小厮明白过来,着手去办。
江珣析没有动一口的茶水,将杯盏给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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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瑾也回到宅院之中,在还未来宜阳时就已经置办好。
从安将信交给陆砚瑾,“是上京传来的信件。”
陆砚瑾没进屋中,就在院内将信件拆开。
上头是隆宣帝的字迹,陆砚瑾草草看完。
“粮草已经出发,过不了多久所有兵马都会出发,那时就瞒不住了。”
从安道:“宁王既然已经有这次的动作,想来也会关注着兵马这块。”
陆砚瑾嗤笑一声,“就算是宁王能联系上绥国人,可他就已经能够保证,他的兵马就会与绥国人汇合?”
陆砚瑾黑眸划过狠厉,痴人说梦。
他来此,正是为此事而来。
与隆宣帝一同点了五万兵马,对付宁王与绥国人加起来的三万兵马绰绰有余。
怕是这些年在朝堂浸润得太久,竟让宁王都有些忘记,他也是会领兵打仗的。
陆砚瑾将手中的信递给从安,“可有阿妧的消息了?”
三个月前,他知晓有人也在与他一起查探苏府的消息,而且好似还为着一人而去,竟知事情不简单。
没想到让人留心的这几个月,倒是还真让他发现什么不对。
若是说现在除了他想知晓沈姨娘在哪,余下的,应当只有一人。
陆砚瑾捏紧腰间的荷包。
阿妧。
陆砚瑾让人跟着那些暗中探查的人,只可惜一直都没有看到他们有什么旁的行动。
但尽管如此,却也让陆砚瑾知道一事。
苏妧,一定还活着。
果不其然,那些探查的人露出马脚,被他寻到机会。
他查到信件南下而来,一路追踪,没想到,竟然就是在宜阳。
陆砚瑾将从安唤进来,“加派人手,我定要找到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