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父母名声在外,但家教森严,我娘从不许我卖弄家世,对外我一向声称自己来自一个普通的书香门第。不过既然您是我的未来的岳父,我也不瞒您了。李公祠您可曾听过?里面纪念的人,就是我爹,而名震天下的太傅赵鸢,正是我娘。”
七子双手环抱胸前,对这小子的话深信不疑。
像,太像了,绝不会有假。
“你小子空有武艺,但是不谙江湖规矩,今日落在我们手上,该给你好好上一课。今夜就有劳你在这里休息一夜,等我们大人教会了你江湖规矩,再放你走。”
七子走后不久,进来一个白衣华发之人。怀义正打着哈欠,看到这人进屋,硬生生把哈欠吞了回去。
他盯着此人右侧的空袖,未有怜悯,反不由得肃然起敬。
在这红尘之间,竟有如此出尘不染之辈?
“你是谁?”
“听七子说,你调戏了他女儿?”
“这位兄台,你可别乱说!我娘我就完啦!”
“那到底是调戏了没有?”
“我...我怂恿她喝酒,算是调戏么?”
“养不教父之过,也不全是你的过错。”
对方搬出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
“你可是叫赵怀义?”
怀义大吃一惊:“兄台如何得知?”
“我...年轻时云游四海,学过观相之术,观得出人的姓名。”
“呦呵,我今儿是碰着高人了。那除了名字,你还能从我脸上瞧出什么?”
对方不费吹灰之力,说出他的生辰八字,怀义对观相之术深信不疑。
“看来今日我是结交神人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无名之人,自在逍遥。你呢?为何来到边关?”
“这说来可就复杂了,我娘咧,功高盖主,陛下本想要我入宫,牵制我娘,但我娘这人不惧皇权,宁做闲散仙,不做皇家犬,于是就辞去长安高官职位,来太和县做一个清闲县令。”
白衣书生不禁蹙眉,“你娘没教过你,出门在外,不可轻信于人?”
“嘿哟,小爷我瞧你面善,想着以后大家都在同一片江湖,跟你认个兄弟,你怎还叫我防起你了?这样,我拿我身上这枚御赐宝玉跟你打赌,如果你是坏人,我就把这玉佩给你。”
“我不是坏人,这赌约就算了吧。这样,我也瞧着你有几分面善,不如再替你算上一卦。”
“好呀好呀,那你就帮我算算我最近运势如何。”
“嗯,不太妙。你明日必有一劫,轻则口舌纷争,重则有体肤之损。伤你之人,应是一女子,名中或许带着飞禽走兽。”
“那可有化解之法?”
“明日天亮我会放你,在放你走之前,我会给你一只锦囊,里面有化解之法。”
“我就说你是个好人吧!我赵怀义从不会看走眼的。”
“做这锦囊帮你化灾,需耗费我心力,不能白白给你,你若拿御赐宝玉来换我的锦囊,恐怕会惹你娘生气,我瞧一身衣物倒也值些钱,不如就拿你的衣物来换锦囊吧。”
“兄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等我在太和县安顿好,就回来找你!”
第二日一大早,怀义丢下一身“身外物”,带着化灾的锦囊回驿馆。
驿馆大堂,赵鸢坐于正中间,赵十三、林芫、裴月包围她而坐,一双双凌厉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早晨的清寒令他打了个哆嗦,赵鸢扶额:“你衣服呢?”
“娘,此事说来话长。”
“赵十三,先给他找一身能避体的衣裳。至于别的,边走边说。”
一行人策马前行,怀义将自己昨夜的奇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赵鸢。
赵鸢念了几句《心经》,发觉压根压不住心中火气,多年积郁瞬间爆发——她怎么生了这么个缺心眼?
读书读不好罢了,爱打架也罢了,怎还笨成这个样子?
她扬起马鞭,朝着这缺心眼的背上甩手就是一鞭,怀义遭遇突袭,疼得吱哇乱叫:“你...你打我!”
“我打你如何?等去了太和县,你给我好好读书,涨涨脑子!”
怀义气得直呼其名:“赵...”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白衣算的卦应验了!体肤之灾、女子、名字中带飞禽走兽——不正是他娘吗?
怀义忙在腰间掏来掏去,掏出一只锦囊,慌乱打开,可锦囊之中,出了一只稻草编织的蜻蜓,竟空无一物。
他仰天怒吼:“残废书生竟敢骗小爷!亏我还跟他称兄道弟!他竟骗我!”
听到“残废书生”四字,赵鸢忽然一怔。
一个东西从怀义手中摔落在地,她的视线追寻而去,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稻草蜻蜓落在黄沙之上。
赵鸢立即下马,捡起那只蜻蜓,握在手中。它分明是稻草编的死物,却像活的生灵一般,轻轻骚动着她的掌心。
“娘,你待我回去跟那骗子算账!”
赵鸢道:“消停点吧。”
“可是你教过我,人不能白白吃亏。”
赵鸢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骗子总是逮着一个人骗,被骗一回,自然会有第二回,莫急。”
再往前几里地,就是太和县界碑了。
赵鸢道:“大伙儿先喝口水,休息片刻吧。”
众人就地下马,喝水的喝水,扯闲的扯闲,作诗的作诗,琢磨养花的琢磨养花...唯有怀义坐不住,满心都在琢磨要如何说服他亲娘将那个江湖骗子绳之于法。
这时对面扬起滚滚黄沙,马蹄声朔风而来,当风沙静止后,马上之人的白衣鹤发仿佛一缕孤烟。
万里黄金雪,孤城草木枯,春风不解意,明月还复来。
“娘!这就是骗我衣服的江湖骗子!”
隔着一道红尘,赵鸢与马背上那人相视一笑。
灵犀在心、情深在骨,无需一言,已明白对方心意。
赵鸢戏谑地望了一眼怀义,向那人走去,怀义有些担忧,在身后喊道:“娘,那人骗术厉害得很,你别被他骗啊!”
“我知道。”
在怀义殷切的注视下,赵鸢上了那人的马,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交错,似一段青天浮云,大好前程。
怀义崩溃大喊:“赵鸢!那人是骗子!你不能背叛我爹!你快回来!”
在一众嘲笑声中,怀义被簇拥着向前而去。
前程是一条逍遥大道,至于前尘,纵是千秋之笔,不足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