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顷盈说要来看萧吟,他原也不敢来,可三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减淡对萧吟的愧疚,反而催生了他的另一种勇气,这才教他跟随顷盈来到这山野村落。
怀章看着萧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向她长揖,道:“萧娘子,好久不见。”
萧吟倒是从未介怀过怀章当初选择留在建安的决定,见他现今气质越发沉稳,一举一动颇有风范,方才同顷盈一块儿进来时,她还有些不敢认。
她抿唇一笑,余光还留在怀章身上,对顷盈道:“公主调教有方。”
怀章闻言身子一紧,头埋得更低。
顷盈扶了怀章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再看了一眼旁边的凳子,暗示他坐下,对萧吟道:“那也得多谢三哥教我甩了个大麻烦,方才有闲情。”
杨煜当初虽是慎重之下才为顷盈择选驸马,但夫妻感情之事强求不得,驸马府里没有大干戈,但小闹不断,终究成了杨煜对她的亏欠,因此他在放弃皇位前想了办法教顷盈与驸马和离,保全了彼此的体面。
萧吟自然看得出来,顷盈跟怀章之间并非只有主仆情谊,但他们彼此始终还有身份之差,有些事只得妥协,一方愿意迁就另一方,自然不必像她跟杨煜这般做得决绝。
怀章心结始终没有完全解开,坐着听萧吟与顷盈说话总觉不自在,于是站起身道:“奴婢不打搅公主与萧娘子说话。”
顷盈道他今日见了萧吟算是了了心愿,遂不勉强他,道:“那你去将阿六叫进来。”
萧吟惊喜道:“阿六也来了?”
顷盈推了怀章一把,催促道:“快去,外头只有三哥跟阿六,我可担心阿六找三哥报仇呢。”
当初萧吟去见阿六却被拒之门外,皆因杨煜其时折磨得阿六过于残忍,如今杨煜已不是九五之尊,阿六真要报仇雪恨怕是没人拦得住。
萧吟情知阿六不会这样做,但事关杨煜,她总是忍不住担心,目光便就此跟着怀章出去,待那内侍不见了身影,她还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
顷盈瞧她惴惴不安,还依稀发现那微微松开了的领口下头有一个实在不衬她的红印子,神情变得意味深长,往萧吟身边挨近坐了一些,故意挡住她的视线,问道:“你是担心我三哥呢,还是想见阿六啊?”
萧吟还未体会出顷盈话中深意,房门口便来了三道身影,顿时便教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局促起来。
杨煜走在最前头,不顾其余人在场,径直到床边,坐在顷盈对面,问萧吟道:“是不是不舒服?”
萧吟疑惑道:“没有,你听谁说的?”
顷盈看了怀章一眼,想是他还没完全放开的样子惹了杨煜误会,于是解释道:“三哥只是担心你,自己吓自己呢。”
明知顷盈护着怀章,杨煜自然懒得管,只嗔了她一眼,再对萧吟道:“若真有不舒服即刻告诉我。”
杨煜这旁若无人的样子倒教萧吟有些不好意,道:“我跟他们叙旧呢,你凑什么热闹?”
话虽如此,方才被杨煜拉去攥紧掌心的那只手,已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轻轻挠起了他的手心。
杨煜懂她这安抚自己的意思,如此心情才好些,却又扣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正色对顷盈道:“大夫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
下文不必说,顷盈早被杨煜身上的酸味熏着了,故做掩鼻状,凑近了萧吟问道:“什么味儿,你闻见了吗?”
萧吟会意,却只用肩轻蹭了顷盈,道:“你们兄妹也有话说吧?”
顷盈冲杨煜挑眉,问道:“这就看三哥有没有多想着我这个妹妹了。”
知道萧吟要单独留阿六,杨煜这下走得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将余下的时间留给他们。
待目送杨煜兄妹跟怀章出去,萧吟终于能好好去观察至今都在沉默的阿六。
他的变化不大,依旧眉眼冷峻,依旧寡言少语,不怪莲宝先前以为他来者不善。
短暂的静默后,萧吟主动破局,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打趣道:“怎么,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阿六此时才有了些微神色变化,眼波微微发亮,提步走去床边,身姿挺拔,身影罩着床上的萧吟,道:“别来无恙。”
“你怎么会跟公主他们在一起?如今的你,还需要对谁尽忠职守?”萧吟擡头看着陷在阴影中的那张少有温度的脸,问道,“终于自由了,真的不考虑回家吗?”
阿六从未真正向她提及过自己的过去,但在他们曾有过的那些相处时光里,萧吟能感受到这个看来冷漠的暗卫对自己有着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所以他们能成为朋友,或者说不止是朋友。
阿六眸光黯然,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作为暗卫和下属的自律,坐在床边,道:“很久以前,建安就成了我的家,现在也是。”
“哦?愿闻其详。”萧吟坐正了一些。
阿六默然,似是在斟酌,稍后才去看萧吟,认真问道:“你信我的话吗?”
萧吟点头,毫不犹豫。
阿六似乎终于放了心,道:“你离开之后,建安皇宫里出了大事。”
“他都说了。”
“包括汉王意图弑君的事他也说了?”阿六眼见萧吟前一刻还松垮垮的身子瞬间绷紧,一句充满诧异的“什么”脱口而出,他却依旧镇定,也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道,“你听我说完。”
萧吟强迫自己冷静,可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六身上,虽未开口催他快说,但眼里皆是急切之色。
“先皇后离世后,陛下一直龙体有恙,不过是最初有你在,他尚能支撑。待你走后,不出一个月,他的身子每况愈下……”
“这些他都与我说了。”萧吟到底心急,打断道,“汉王弑君是什么意思?他当初就想杀了……”
阿六点头道:“陛下在你与赵国江山之间有了选择,却也要顾及皇室颜面,在选定了汉王继位后,便想借沉疴旧疾假死脱身。但权力这种东西,尚不能把握时或许还有敬畏,一旦真的落到手里,什么都可能改变。当初陛下为了夺位,不也是机关算尽,杀太子、害手足、威逼先帝与周皇后,汉王如此不足为奇。”
“陛下虽从鬼门关前被救了回来,但重病缠身总不见好转。后来汉王在药里下毒的事被公主揭穿,他一怒之下,想要效仿陛下当初,最后是公主以命相护,才教汉王答应放陛下出宫,并且永不追究。”阿六道。
萧吟却并不尽信,道:“只是这样?”
阿六摇头道:“再多,我也不知情,那晚只有公主与汉王密谈。”
“后来呢?”萧吟追问道。
“公主另外安排了人暗中保护陛下,而我则在长宁街的那座宅子里,定期接收送回的消息,好教公主放心。”阿六始终平静,“公主也派人在寻找你的下落,但迟迟没有消息。直到那次,你主动教人送信回去,我们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不对,当时他明明已经在桃源村了。”
“他去了金阳后发现了公主派去的暗卫,修书回建安,教公主将人撤回来,只每个月派人回去送信报平安。公主劝得动汉王,却说服不了陛下。”阿六顿了顿,道,“其实这趟若非陛下首肯,公主并不敢过来打搅萧娘子。”
杨煜那般要强的个性,若非确定了现世安稳,必不会教顷盈亲眼瞧见,这趟他们的故人重逢,也是在他这些时日努力下才有的结果。
萧吟垂眼时禁不住长叹一声,道:“他都没与我说这些。”
“既如此,萧娘子也只当不知道。”
萧吟苦笑着摇头道:“但是你选择告诉我,不就是要我知道?你这份忠心,他也该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重金酬谢?还是将他的手脚筋作为回报?”阿六道,见萧吟神情蓦地一紧,他更确定自己的确应该告知她这些隐秘。
见阿六眸光渐渐温和,神色松弛下来,萧吟不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得偿所愿,你终有归宿,我替你们高兴。”阿六起身,那一身的微凉冷峻似是终于化开在这个愈渐灼热的初夏,道,“公主将长宁街的宅子送给我,但我一个人住着总是冷清。我看萧娘子院门口的那副对联写得好,能送我一副吗?”
萧吟想起,杨煜曾说,那副对联写了是要贴在家门外的。
所以阿六再也不是无根漂泊之人,他跟她一样,如今都是有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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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盈来访,萧吟自然盛情款待,余下几日,两人都在一块儿,杨煜自然少了跟萧吟相处的时间。
夜间顷盈与萧吟宿在一处,想起这些日子杨煜那总也不见笑容的脸,不满是自然有的,却不似从前那般能发作出来,总要憋着,也实在是此一时彼一时,想来有趣。
萧吟本在酝酿睡意,听见里床传来轻微笑声,她闭着眼道:“公主年岁见长,却是越发贪玩。”
顷盈裹着被子往萧吟身边挪,微擡了身子往她颈间贴,故作委屈道:“我晓得,你跟三哥都嫌我们碍事了。”
萧吟在暗影中扯了扯嘴角,浅笑道:“可别冤枉我。”
身后的被子动了动,随后便是一只手探了进来,待萧吟反应时,顷盈已抱住了她的腰。
她腰间最是敏感,当下缩了身子,娇嗔道:“堂堂一国公主,怎还夜里欺负人?”
“我冷嘛。”顷盈道。
语调像极了耍赖的杨煜,萧吟暗叹,这大约是他们兄妹骨子里天生的。
见萧吟妥协,顷盈又贴近了一些,气息扑在萧吟后颈,道:“三嫂真好。”
“嗯?”萧吟意外道,“什么?”
“三嫂呀。”顷盈说得理所应当,“你跟我三哥如今这般,我这一声三嫂没有叫错。”
和杨煜纠缠至今,萧吟从未“名正言顺”过,她倒不是非在意这些,只是忽然听顷盈这样称呼自己着实诧异,反倒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突来的一阵沉默教顷盈不安起来,她支起身子,手亦是从萧吟被下抽出来,隔了被子去按萧吟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萧吟翻身,又教顷盈躺下,摸着黑替她将被子掖好,自己方才躺下,道:“没什么,只是有个疑问,请公主如实相告。”
“什么事儿?”
萧吟顿了顿,听着顷盈均匀的呼吸,主动往她身边挪,紧紧挨着她,道:“公主是怎样说服汉王放过他的?”
顷盈知道杨煜在萧吟面前隐瞒了这一段秘辛,不想她却已经知晓,这一问来得出乎意料,顷盈怔忡片刻,问道:“是怀章告诉你的?”
“是阿六。”
“难怪,他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顷盈道,未见有责怪的意思,道,“其实我没做什么,还是三哥为我打算得多。我跟五哥谈判的底气,都是三哥过去的经营,原是给我防身用的。”
话到此处,顷盈终于难掩心中落寞伤感,想来曾经亲近的兄妹手足如今彼此提防,建安里的一切精致奢华,却远没有这乡野真诚纯粹,她真心羡慕杨煜,也佩服他能有放弃那三千繁华的决心。
“三哥过去做事就总留有后手,当初也确实做了一些我至今都不能认同的事,五哥也牵连其中,所有的把柄都被三哥留下了。他决定离开建安时就将那些证据,连同联系陪都守军的方法都给了我,说是万一五哥行差踏错,必要时候给他个警惕。”
“我就是以此威胁五哥,他但凡真敢动三哥毫发,他在建安、在南方做的那些事就会被公之于众,到时……”顷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如孩子一般钻去萧吟怀里,伤心道,“我从来不知三哥跟五哥之间都有这样盘根错节的纠葛,我以为,我们始终都是这世最亲近的人。”
萧吟跟顷盈裹在一张被子里,她一面给顷盈压好身后的被角,一面抱着有些哽咽的天之骄女,柔声安慰道:“你们始终是血骨至亲,最后还是放过了彼此,不是吗?如今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辛苦你了,一颗心要挂在两位兄长身上。”
顷盈抽泣着,含糊“嗯”了一声,像是同意萧吟的话。
她自杨煜登基便是赵国唯一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平日里多被人捧着,但少有能交心的人,怀章虽是近身内侍,可到底男女有别,有些话她不便与他说,日子久了便有好些细碎的情绪攒下来。
这会儿有萧吟哄着,顷盈渐渐放下了一贯的公主架子,女儿家娇软的性子上来,便问道:“我既然辛苦,三嫂能不能多安慰我?”
萧吟忍俊不禁,道:“公主想我如何安慰?”
“你没反驳,便是应下我这声‘三嫂’了。”顷盈憋着嘴,在萧吟怀里蹭,真跟小孩儿似的,“我知道你们还没成亲,不如就趁我和怀章都在,把该办的都办了吧。”
“他都不急,你倒急了。”
“谁说他不急?他可快急死了,你没瞧见他这几日哀怨的样子,跟我抢了他宝贝似的。哦,你也的确是他心中至宝。”
萧吟想起杨煜当日说的赶人之词,再听顷盈这通抱怨,当真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假意打了个哈欠,道:“公主不困,我都困了,明日还要去绣房呢。”
萧吟说完便闭上双眼,搂着顷盈睡了。
翌日萧吟从绣房回来,甫到院门口外便见顷盈气呼呼地冲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见是萧吟,顷盈咬了咬唇,回头再看了院子里的杨煜一眼,气得故意“哼”了一声给他听便跑了出去。
“公主。”怀章随即跟了出去。
萧吟见阿六一直在院外,原是想先从他处打听情况,但杨煜这会儿也明显在气头上,她遂先进了院子,掩上院门。
那一墙的蓝雪花开得正好,给杨煜衬了底,却消不开他眉眼间的阴沉。
萧吟走去他身边问道:“你跟公主怎么还吵起来了?”
杨煜眉头拧着,落去萧吟身上的目光亦混杂着诸多情绪,眼波换了几回,最后只将一切都克制住,去拉萧吟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没事。”
萧吟往他身前靠近一些,擡头回应着他眉眼间的愁绪,道:“是啊,我这个外人管不得你们兄妹的事。”
杨煜被她这声“外人”一激,攥紧了她的手,再将她推去墙根,教她的身子陷在那一片蓝雪花里,迫近着,又怒又怨道:“只是不得你首肯,称不得你一声内人,这会儿还来激我,当真还是个小白眼狼。”
杨煜看来反常,萧吟道他是跟顷盈争执得厉害,情绪还未稳定才又是“内人”又是“小白眼狼”地说,她脸上跟着一阵红一阵白,未见得生杨煜的气,只是关心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萧吟温柔的神情教杨煜顿觉惭愧,知道自己失态,他立即放缓了语调,道:“对不起,不该那样同你说话,我给你道歉。”
萧吟黛眉舒展,自杨煜掌心抽回手,转而搂住他的后颈,只想先哄好他,于是问道:“那你要如何给我道歉?”
杨煜见她仰面看着自己,眸光柔润,看得他心间生暖,一臂揽上她腰间,一手摘了一朵蓝雪花别去她鬓边,道:“那就教我为你簪花描眉,日复一日,名正言顺。”
萧吟才知自己着了这人的道,却已被杨煜抱着脱不开身了。
杨煜见她回过味来,眼底翻出笑意,抱她更紧,胸膛压下来,几乎贴着萧吟,低着头,嗅着她身上的香,又哄又委屈道:“方才当真被顷盈当着怀章的面数落了一通。”
萧吟掐了他的后颈,嘟囔道:“那你寻我开心?”
杨煜凑近过去,鼻尖就快抵上萧吟的,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萧吟别过脸,偏不开口问。
杨煜轻摇她的身子,看来挫败道:“你怎么不问我想通了什么?”
萧吟道他又来撒娇耍滑,依旧不理。
杨煜看她自颊上洇开的薄红一路蔓延到耳根,偏偏她还要故作淡定,正好将这个破绽暴露在他面前,他便去亲她的嘴角,趁她转头看自己时,立即抓了她全部的视线在自己眼中,道:“你我余生过一日便少一日,我想多叫你几声夫人给他们听。”
萧吟强忍着不教嘴角扬起的弧度太明显,却无法控制自眼角漫出的喜色,又不想都叫杨煜看了去,遂又别开视线,怪腔怪调道:“那我得需谢你终于要给我个名分了?”
“是我想要这个名分。”杨煜追着萧吟的目光,见她转过脸,他又追过去,取出萧吟院子的钥匙,道,“我想日后都只带这一把钥匙,回来只开这一把锁,好不好?”
“你将这套锁拿回去,我换套新的……”
余下的话都被杨煜堵了回去,一如她的人被她堵在这面花墙下,阵阵幽香里掺着娇媚低吟。
终于得以从杨煜热烈的缠吻中退开,萧吟发红的双眸微微湿润,身子起伏得厉害,鬓边那朵蓝雪花已不知何时掉落。
杨煜感觉到萧吟的身子比先前软,半靠在自己身上,他笑容更深,又去亲那被她吃光了胭脂的唇,留恋再三,总也亲不够似的。
萧吟躲开一些,道:“够了。”
气息声还重,调子软得胜过贴着杨煜的身子。
杨煜手臂收紧,捞了萧吟一把,两人贴得又近了些,他道:“下个月初三是吉日,或者等到二十八,下下个月也有好日子,你选一个,如何?”
“你……”
杨煜认真道:“曾经答应你,再做与你有关的事,需得问你。”
萧吟暗道他实在狡猾,可有些事,不提尚可以得过且过,真当开了口,她明白,自己也是期待的。
这个“名正言顺”又何尝不是她对杨煜独占的心思呢?
于是在她默许之下,桃源村里很快便迎来一桩喜事。
萧、杨成婚当日,全村村民皆来祝贺,村长主婚,行礼处不在二人的住处,而是在村口的牌坊下。
一拜天地,谢过这红尘中的相逢。
二拜桃源村,谢这俗世里一场重聚。
三拜夫妻,谢那一缕情丝尚系在彼此心头,从未断绝。
一整日下来,萧吟早被那一身凤冠霞帔压得没了力气,但她多少要比杨煜好一些,因那新郎官总被宾客们拉着,脱不开身。
两人再见时,天色都暗了,台上的喜烛已落下了烛泪。
杨煜站在床边看着静静坐着温柔烛光中的新娘子,嘴角一刻都未放下,却迟迟不曾再走近些。
萧吟眼看着那片喜服的衣角停在跟前久久未动,不知杨煜又打什么算盘,索性自己挑开喜帕。
她的新郎背光而立,脸上的阴影有些浓,融在眼底脉脉笑意中,散在罩着她的烛火里,教她擡着喜帕的手微微一颤。
杨煜见状,忙替她将喜帕彻底挑开,托在手里,指腹摩挲着帕上绣的相思鸟,道:“不该是我一场美梦,是不是?”
萧吟已坐去梳妆台前,卸着凤冠,从镜中去看杨煜清朗俊逸的侧影,道:“那便是我的美梦吧。”
杨煜走去萧吟身后,将喜帕放在梳妆台上,帮她一块拆下那一头珠翠。
如瀑青丝落在他掌心时,他才觉得一切真实,擡眼时,与萧吟在镜中交汇了目光。
他的新娘,今夜分外娇美。
他从身后将萧吟搂在怀里,往她那盈满清甜气息的颈间钻,听得萧吟一声娇呼才罢休,贴着新妇侧脸,一同看着镜子里的他们,道:“一整天未听见夫人声音,如今夜间私语,总该叫我一声。”
他过去从来都唤她“卿卿”,今夜突然唤了称呼,这一声“夫人”叫得有些猝不及防,羞得萧吟颊上的胭脂又深了一些,盈盈笑着转开了视线。
杨煜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教她转头面对自己,哄她道:“夫人。”
萧吟听得耳根发痒,一面推开他的手,一面面含春色地转过头,低低唤了一声:“三郎……”
杨煜追着她的视线凑上去,道:“不对。”
萧吟只觉得他深邃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牢牢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她抿着唇,攥紧了置在膝上的手,还是不太适应唤出那个称呼。
身子忽然被抱起,惊得萧吟赶忙抱住杨煜,待回神时,人已经被放去了床上,他一手撑在她脸侧,身子只悬空了一点儿便能贴过来。
看萧吟擡手抵在自己心口,杨煜捉了她的手放去唇边亲吻,视线始终锁在萧吟身上,道:“若是不想叫可以再等等,不过总要夫人安慰一番才好。”
杨煜的吻不断落在萧吟手上,自手背吻去指尖,与她十指相扣,再拉回心口处,教她感受腔子里正强烈的心跳。
一下一下,仿佛跳在萧吟手背上,连同着他掌心的微烫,透过肌肤,融入她的血骨里。
“你又有什么花样?”萧吟问道。
杨煜的身子压下来,属于他的气息将萧吟完全裹住。
眨眼之间,杨煜的呼吸扑进萧吟颈间。
看着她颈上泛起的一层嫣红,笑声自杨煜唇齿间溢出来。
低低的一声,满是蛊惑,漫在萧吟耳边,激得她不禁嘤咛。
杨煜鼻尖蹭着她软软的耳廓,描摹着她小巧的耳垂,合着眼颇为享受,道:“那年中秋,我听得夫人给下人们唱歌,今日还想听,当是夫人补偿我的,只唱给我一人听,可好。”
“不好……”
萧吟话音未落,杨煜便咬了那细嫩的颈间软肉,齿缘轻磨着,磨得身下的萧吟胡乱蹭着要躲开,他趁机一条手臂揽去她腰间,彻底消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再吻上那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那夫人叫我一声,是我想听的便作罢。若不是,便罚。”
“唯心之举,我才不着你的道。”萧吟道他又要使坏,索性由他抱着,不动了。
“夫人。”杨煜耐心哄着,鼻尖从萧吟颈间滑过颊畔,与她面贴着面,笑吟吟道,“长夜漫漫,与夫人玩个游戏可好?”
萧吟稍歪了脑袋,亲了杨煜一口,道:“不玩。”
杨煜抚上她发烫的脸,见她眼底迷蒙一片,含着水雾一般,格外惹人怜惜,险些就教他心软要听她的了。
他贴着那一小片温软,教彼此气息交融纠缠,蹭花了萧吟唇上的胭脂,吃上一些,再与她说上几句。
“夫人唱支歌儿……我来做坏人……若是断了夫人这歌……夫人今晚便由我胡闹……若我没这本事……我听夫人处置……”
最后那一口胭脂吃得久,杨煜只觉得怀里那一汪水已渐渐成了灼人的火,正一点点烧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待得够了便宜,杨煜方才暂时放过萧吟,仍旧如先前那般诱哄着,道:“夫人……卿卿……”
从杨煜眼底翻涌而来的情潮顺着暧昧的烛火扑上萧吟心头,耳畔那早已粗重的呼吸声成了最强烈的蛊惑,抓住她从来对他的舍不得,自此攥住了她整颗心,由不得她再口是心非。
萧吟只觉得眼尾发烫发潮,气息有些不稳,问道:“想听什么?”
笑容彻底在杨煜没见眼底绽开,他又贴去萧吟颈间,朝着方才咬过的地方缓缓吹了口气,感受着怀里的身子一震,他却仿若无事道:“夫人唱什么都可以,这是在考验我的功夫呢。”
细密绵痒的感觉伴着萧吟努力维持的歌声自颈间蔓延开来,她尽量集中着精力,不去多在意杨煜在自己身上的作祟。
可他们贴近着,所有的接触都那样滚烫,时而是密匝匝的吻,时而又是似有若无的触碰。
烛火烧着夏夜里的热烈,亦笼着帐下正缠绵的身影,渐渐在墙上照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那绸带自杨煜袖中被抽出时,萧吟的歌声戛然而止。
杨煜沉醉着笑意的眼眸里尽是萧吟嫣然娇媚的模样。
烛火骤然熄灭时,绸带遮去萧吟眼前。
微凉的触感教她失声低吟。
“三郎……”
唇上被轻轻啄吻,耳畔响起一个温柔又蛊惑的声音——
“错了,要罚。”
思绪完全被那声音牵着,萧吟已忘了方才自己拒绝与杨煜玩这游戏。
“夫君……”
“夫人歌声断了,今夜都听我的。”
萧吟被彻底夺去呼吸的那一刻,方知这才是余生里只属于她和杨煜缠绵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