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二(2 / 2)

春贻 乘时 5892 字 6个月前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以为他们有这个共识,距离没什么克服不了的。

偏偏他不这么认为。

到底下不了狠心说分手,但他冷淡她,甚至说什么北京有更好的人可以考虑的屁话。方笑宜一气之下,拉黑了他。

她是等他来哄她的。

可他没有,甚至,就此就断了联系了。

方笑宜太累了,这一天无论是体力还是情感,都消耗得太多。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整个人好多了,腹部只是坠胀,但起码不疼了。

她没开灯,借着月光看了眼表,凌晨02:38。

起身给自己到了杯温水,身体恢复,情绪也稳定了。走到窗边看了眼,越野车还在。但车灯没开。

北京的夏夜,不开空调坐在车里,闷也闷死了。

心里划过了一道什么,方笑宜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徐家奕本来坐在黑暗里抽烟,指尖猩红一点,说不清是第几根了。可门忽然开了,走廊的声控灯亮起,眼睛来不及适应光亮,本能地把头偏到一边。

她开门了,他想和她说话,问问她还疼不疼。可还没来得及转头,“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徐家奕唇边挤出一丝苦笑。

没啥说的,他自找的。

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徐家奕一包烟抽得见底了。

但他不想睡觉,也不想走,甚至也没打算敲门。

敲门说什么?和她道歉?说对不起?说他不是人?不应该冷淡她让她找更好的人?

可他不是为了刺激她才这么说的,他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退役退得不算光彩,本来想着再打一届奥运会,可家里的变故让他没权利选择,甚至没有好好道别,就离开了国家队……

徐大明说话都连不上溜,三个字最多,周彦不离身地照顾着,何况家里还有个奶奶……

酱菜厂更是一片狼藉,工人听说徐大明出事了,挤破了脑袋辞工;银行压降贷款额度,现金流基本是零,每天睁眼就满世界找钱;徐大明从前上下游的合作伙伴,见是他来接班,表面上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小徐总”,实际上都不敢和他签单,销售渠道基本全部堵死……

事业、前途、家庭后盾……要啥啥没有。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家奕会想,人生果然是守恒的。从前,他享受了家庭条件的优渥带给他的无忧无虑和风光霁月,如今,就要撑起这个担子,任凭时间见证无数狼狈、残忍的至暗时刻。

这样的徐家奕,没办法照顾她。

这样的徐家奕,也配不上她。

从小,他宠着,惯着,护着,把最好的给她。他不能允许她的人生大事里,有这样一个污点一样拖后腿的自己。

她和父母的关系缓和如初、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蒸蒸日上,等待她的,是人生更大的精彩和美好。他自问,没权利以爱她的名义把她困在身边。

即使,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多到连自己都不觉得,还有爱别人的能力。

比如现在,坐在她门外,即便没见到人,也让他感觉到了两年来从未有过的心安。

最后一根也抽完了,徐家奕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坐久了已经有点酸麻的腿,准备下楼去旁边的便利店买包烟。

“咔哒”一声,门开了。

运动员的基本反应和肌肉能力还在,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徐家奕,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门把手。

房间里很黑,倒是不用适应光线,朝思暮想的人立在门边,黑暗里凝视着他。

黑夜里看不清,但徐家奕不用看就知道,眼睛肯定是红的。

上楼,本来是看她不舒服担心她。

可在门外,就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不夸张地说,那个瞬间,徐家奕捅自己两刀的心都有了。

“笑笑……”他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找我干什么?”

方笑宜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抓不住似的,一下子就飘走了。

找她干什么?

这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本来想着,就这么一直没有指望、没有欲求、生死混沌地过下去吧,能有她的消息,仰望着她的蓬勃光明,也行了。

直到,北京队找到他,请他回来做执教教练。

条件很诱人,但说实话,他没办法义无反顾地答应,毕竟还涉及到酱菜厂、涉及到家人的安置。

但那个瞬间,他还是内心狂喜。

甚至不是因为可以重回他热爱的篮球事业。

而是,哪怕够不着,他也有机会离得近一些,去仰望她了。

徐家奕艰难地开口。

“回来……不是奢求你原谅,更不是要复合。”

他哪有这个资格。

所以在楼下蹲了一个星期了,也没勇气上楼。

如果不是今天她明显得不对劲,他担心她的情况,这个楼梯,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走上来吧。

“……就是看看你好不好,还是不放心。”

方笑宜咬紧牙关,一下一下,重重地点头。

她要气炸了。

不是为了求她原谅?不是为了和她复合?

真行啊,徐家奕,你真行啊。

徐家奕还没说完。

“刚才那男的,可能条件不错,但他心里不是真的护着你。”

不然不会看她那么难受,还不管不顾,死拽着人不放。

“别选他,也许……还有更好的。”

最后几个字,徐家奕几乎咬着牙往外挤。

从她的爱人,变成给她把关的人。

真他妈想死啊。

“滚。”

方笑宜声音很小,几乎是强压着喷薄而出的情绪。

面前的男人,早就褪去了少年的纯真和稚气,眉眼刚毅,却透着无尽的落寞。

这两年他过得好吗?反正她不好,很不好。

他从没忍心和她提过分手,但她知道,如果她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一定祝福。

气就气在这儿。

赛场上死咬对手、一球不让的徐家奕,居然把女人让出去了。

他居然把自己让出去了。

从小就被他护着,都知道她是徐家奕的妹妹,小学没有人敢欺负他,中学没有人敢喜欢她,甚至主动和她说话的男生都很少。

现在说什么?更好的选择?

从小,两个人互为支撑,彼此成长,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晚了些啊!

“滚啊!”

这一声,方笑宜是拼尽了全力喊出来的。

其实也没必要,她看到徐家奕的手已经搁在门把手上,把门旋开了。

到底还是要走是吧。

方笑宜再也忍不住了,但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太掉价了,一扭头,快步走进了卧室。

背后传来重重的的关门声。

方笑宜强忍着默默抽噎了一会,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确定走廊里没有声音了,他应该是下楼了。

“哇”地一声,这次是再也忍不住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没有心啊王八蛋!”

“……不要我了直说,扯什么更好的人,找什么借口……”

方笑宜大嚎大哭,捶床,摔枕头,床上陪她睡觉的抱枕靠垫扔了一地。

这都发泄不够。

慢慢地,可能是没有体力了,逐渐变成了低声啜泣。

“……哪有什么更好的人……从小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

“接受不了家庭的变故,我不怪你,我等还不行吗。可两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要我……呜呜呜……”

如果方笑宜的大哭大喊是拿刀子捅他,那这种泣不成声的啜语,就是小刀凌迟。

特别是后面那句“还是不要我”,简直是在剜他的心。

在我是门外看着的徐家奕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上前,把人扳过身来,吻上了她的满脸泪痕。

眼泪很咸,甚至带了点苦。

但唇很甜。

徐家奕贪恋地把人搂在怀里,吸吮着唇舌的温度。但又一直绷着理智,怕把人惹毛弄疼。

他怎么会不要她。

那是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方笑宜啊!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女孩追她,芭蕾舞团的,艺术体操的,一个比一个漂亮,甚至商务代言的企业家的女儿,也对他明示暗示过。

可他都不用看,心里就下了定论,比不上他从小护到大的小矮子。

何况,他的小矮子,还那么懂事,那么上进,一门心思做更好的自己,他爱都来不及。

怎么会不要她。

不知道吻了多久,方笑宜都有些脱力了。她精疲力尽地靠在徐家奕怀里,听她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还有头顶响起的闷闷的声音。

“笑笑,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的自作聪明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害两个人走了分岔路,不明不白地错过。

“还有,我爱你。”

你问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懂爱情吗?他一定不懂。

他只知道,喝到了好喝的汽水,想带给她尝尝;她和家里吵架了,他带她出来散心,吃锅包肉。

你问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年,懂爱情吗?他也不见得懂。

他只知道,只要她来看比赛,他总习惯性往看台上找她的影子;她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来和他说生日快乐,那个瞬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想把她抱在怀里。

你问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懂爱情吗?也许他被生活摔打得没了心思,依旧不懂。

但他如果看不得哪个女人伤心难过、从不肯把自己伤疤和软肋展示给她看到的时候。

这一定是爱情无疑了。

方笑宜,我爱你,从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

那是比打球坚持得还要久的一件事情。

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两个月后,由淼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要带孩子回去了。

松城没有直飞的飞机,由淼从北京起飞,照例几个人组了局,给她送行。

但和上次的人员又不太一样。

岳媛没来,由淼以为她有事要忙,没想到简明羽语出惊人。

“离了。”

众人自然很惊讶,被问及原因,他说,都有错,也都是在互相耽误,不如各退一步。

别管爱不爱,但始终是离开了。和一个人从相遇到走散,说一点不难过,不可能的。简明羽认为自我治愈得不错,直到看到徐家奕搂着方笑宜的肩膀。

有人离婚,有人相爱,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简明羽立刻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治愈一段时间。

Ada见到方笑宜,很是开心,立马大喊:“小一一!”

但看到“小一一”被另一个人搂着肩膀,Ada随即又愣住了。

“Ada,这是家奕叔叔。”由淼说。

加一叔叔?小一一加一?那不就是二吗?

麻麻可真是的,这都不会算。

Ada张口,声音自信洪亮。

“小二叔叔!”

哄堂大笑里,李霞看着两个孩子,一脸欣慰,问徐家奕下一步什么打算。

徐家奕和队里说明了家里的情况,队里表示,对于徐大明的语言能力恢复,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运动迟缓,可以让队里的运动神经方面的专家帮忙复建,对老爷子的恢复会有帮助。队里让徐家奕安心执教,父母可以都跟着过来,住在家属楼里,没有后顾之忧。

酱菜厂那边,这两年经济形势好了一些,徐家奕理清负债的同时,线上开了自营店,拓宽了销售渠道;聘请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做副总,跟着干了一年,目前看还不错,打算分一些股份给他,让他全面打理。

“霞姨,我哪是做生意那块料,从小屁股就长钉子似的,这辈子只能在运动场里挣口饭吃了。”

长辈面前,徐家奕又恢复了小时候没个正经皮猴子的样子,“还有霞姨,过几天我带笑笑回去,准备和晓敏姨、方叔、还有我爸妈都摊牌了,到时候万一有阻力,您就算人没在松城,也得帮大侄子一把啊。”

李霞笑了。

“傻孩子,平时看挺机灵呢。”

“你以为他们几个不知道啊。”

“你喜欢笑笑这事儿,笑笑还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好家伙,国家队一年到头有几天假?一放假就往回跑,回来家里也不呆,要么往晓敏家跑,要么往笑笑学校跑,你妈那时候就找过我,‘同样是生儿子,人家明羽怎么那么贴心呢,我们家这个,儿大不由娘啊!”

徐家奕眼睛本来就大,如今瞪得更大了:“我妈知道?可她从来没和我提过啊!”

“何止你妈,你晓敏姨也知道啊!都希望你们两个孩子好好的,可怎么提啊,那时候笑笑还上学呢,你在国家队,聚少离多,谁知道以后能不能在一起。再后来小安……你爸又生病,事情一桩接一桩,变数太多了……好在现在好了,赶紧回去把,你妈和晓敏他们,准都乐死了!”

徐家奕高兴坏了,赶紧举杯:“谢谢霞姨告诉我这些,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笑笑。也祝您和淼淼在国外一切顺利。”

方笑宜看了眼由淼。

来之前她就知道,由淼回家办好了事情,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李霞带去国外生活。

由淼说,让我妈去国外散散心吧,眼不见心不烦,也许精神能恢复。

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毕竟对于由淼而言,李霞给了她生命,也切切实实给了她许多不可磨灭的伤害。

在一起生活,不会又有不愉快吧。

或许是看出了方笑宜的担心,由淼倾身过来,凑上她的耳畔。

“小时候有一次,我出水痘了,我妈抱我上医院。医生问家族史才知道,我妈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水痘。”

“医生就说,那你不应该接触病原体,成年人出水痘,很危险的。”

“我以为我妈就此不会管我了,没成想她说,没事,怎么着也得把孩子先治好了,我们是女孩子,万一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笑宜,或许她在我和由磊之间,有偏心和不公平。但当没有由磊,只有我和她时,她还是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选择牺牲自己,切切实实为我考虑的。

离开家后,我无数次地回想过出水痘的那段时间。

我曾以为,我呆在那个家里,是没有出路的。

后来才知道,家从来不是出路,而是来路。

有了她这条“来路”,我的人生,也算圆满了吧。

又是一年春天。

上班的路上,方笑宜看到路边花开,这一年,又会有哪些离散和重逢呢。

无论哪一种,都没关系。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