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是否所言,你身为女子,依仗家中权势谋得官职?”
怔了怔,咬下唇,见了鬼,他怎么知晓?
“官场之上,向来如此。”杜憬卓擡手翻页账本:“但,你是否想过,满口靠自身打拼的同僚,亦是占尽家中供给。”
“身为男子,读书习武,本就比女儿家要容易。全家,甚至全族,供给科举,成家立业,这些,换于你身,为何接受不得?”
猛地转眸,烛火在杜憬卓优越的侧脸上,晕染开一圈细细的光影,他双目微垂,睫毛轻颤,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在烛火映照下,比平日都要柔和几分。
着实,为何他们占尽便宜,她却做不得?
只见杜憬卓转过来,那双乌沉凤目迎上她的视线:“若没有崔氏,我那有现在的成就,说不定,只是道观一个,会写符箓的小道罢了。”
“噗嗤”她笑出声,瞧着杜憬卓柔和眉眼:“谦之,你这个字起的倒是与你相映。”
他不自然的别过头,食指指节敲敲桌子:“所以,现在,想知道条例,怎么写吗?”
她慌不叠地点头,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杜憬卓翻开账本,开始一条条的讲解。
屋内,孤灯一盏,烛影绰绰,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身影晃晃,看起来,无比亲密,肩与肩相并,耳与耳厮磨。
屋外,夜色沉沉,孤月明亮,高悬天上。
许是想热闹一番,宫中忽而举办一场百花宴,邀得京中贵女,共来御花园中赏花。
花枝繁盛,树影深密,远离欢声笑语的角落,崔可桢绕着沈之窈转了三圈,来回打量。
身穿宫内侍卫服的沈之窈,身姿挺直高挑,黑色腰封显得腰身更为劲瘦,墨发高束,颇有几分利落洒脱之感。
“瞧瞧,这身打扮,我都快被你迷了去!”崔可桢摇着团扇,笑眯眯地打趣道。
“行啊,来我宅子里,我天天穿给你看。”她丝毫没有被打趣的羞涩:“要不是宫里缺人手,我也不会被发配来当临时侍卫,来来回回,一条路走上几遍,好生无趣,不过倒是马上要交班。”
听她絮叨着,崔可桢脸上笑意更深:“好了,也难为你来当这个宴会的侍卫。你和九...太子殿下和离的事情,到现在她们还在讨论...要我,我也不愿来。”
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她问道:“最近在翰林院做的怎么样?可还顺利?”
“翰林院的活计,还算轻松...倒是你!我怎么听说,你把校尉府的两名副校尉,打得鼻青脸肿,好几天都没法见人。”
“武职嘛。”她擡手转转手腕:“肯定要比谁的拳头硬,他们拳头没我硬,输成那样也是正常。”
失笑摇头,崔可桢转眸看向被树影草影遮住的人群,忽而感慨道:“只可惜,你为之那样努力的人,如今却...争着想嫁人。”
“嫁人与不嫁,都是她们的选择。”她将手背在身后,朝崔可桢看去的方向看去:“而咱们做出来的,就是给千万女子再多了个选择,不必困在宅院,从父,从夫,从子。”
“遵从自己,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她所争取的女子科举,就是在告诉女子们,这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选。
眸色一利,她看向身后十丈远的灌木丛:“谁在那!?”
无人回应,眯起眼睛,她一步步逼近,就在拨开灌木丛的一瞬,一只猫儿猛地窜出来。
崔可桢以扇抵住唇,惊呼一声:“原来是只猫。”
她眯起眼睛,瞧着远处灌木枝上挂着一块芙蓉色绸缎条,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嗯,还真是只‘猫’。”
交班之后,她同崔可桢告辞,急匆匆就回了在京城购置的宅院。
刚刚踏进宅子,就瞧见春翡站在门后等候,见她进来,赶忙迎上:“冬芷,回来了。”
宅院正堂,她高坐上位瞧着阶下跪着的妇人,转眸问道:“冬芷...这是?”
“回王妃,这是夫人之前为您请来的乳母,当年之事,您可以听她所说。”
“快把人请起来!”话音落,秋金就赶紧要把人扶起。
未料,那人却甩开秋金,眼含热泪,望向她:“姑娘!奴婢万万不敢起!当初奴婢若是照看好姑娘同夫人,夫人也不会郁郁而终!”
她眉头皱了皱,使个眼色。秋金半含巧劲地把人拉起:“嬷嬷,姑娘这次找你来,就是想听明白当年的事情。无论如何,坐着慢慢讲。”
如此这般,妇人才慢慢坐下,包着热泪,缓缓开口:“姑娘!夫人可是教沈氏那对母子!给逼死的!”
“当年夫人嫁入伯爵府,王氏母子,本就不喜夫人。王氏借着婆婆身份,肆意磋磨夫人,沈煜事事冷淡,什么都站在王氏这头。
彼时夫人年轻气盛,不动周全,闹得很难看,满京城...除了,除了崔氏之女,也就是贤妃,还同夫人交好,其余皆是站于王氏这边...”
“后来,夫人有了姑娘,生产那日,早已请来的两个稳婆,却是满府都寻不着。
后来还是夫人的贴身丫头硬生生闯到王氏屋子里头,方知请来的稳婆被王氏遣去给王氏一族前来的表姑娘,讲述妇人要注意的事项!”
“好在夫人素日里身体康健,将稳婆请回,有惊无险地生下姑娘,可却亏损了身体,一直都未曾养好。
王氏见姑娘是个女孩,便再也未曾过问,沈煜下职回来,却指责夫人冲撞王氏,借着夫人生产亏损,没有精力掰扯,竟然打发半数夫人带来的下人...”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已经记不得娘亲的样子,只记得阳光透过窗格温柔地照在她身上,有个女子温柔地抱着她,轻声唱着摇篮曲:
“好宝宝,快睡觉,长高高,长壮壮,娘亲的,好宝宝。”
一股酸意直冲鼻尖,她咬牙问道:“外祖父呢?阿祖不管娘亲吗?”
“将军虽疼爱夫人,多有书信往来,每年也有东西送入伯爵府...可到底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在姑娘两岁那年,将军曾回来一次,当时夫人是铁了心借此与沈煜和离,可沈煜说,说...”
说到这她擡眸看眼她,顿了下:“说若想姑娘好,夫人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伯爵府。”
“说夫人若是和离,他必然要留下姑娘,就算留不下姑娘,姑娘日后也会在这京城,难以擡头。如此这般,夫人考量,就未曾同将军讲述,硬生生又在伯爵府熬了三年,终于是支撑不住,郁郁而终。”
所以,她的母亲是为她,在伯爵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带着沉郁的身体,面对恶毒的婆婆与厌恶的丈夫,硬生生把自己逼死了?
一朵生在偏关烈焰的花,就这样枯死在京城的后宅之中……
“子舒,娘的子舒,定要岁岁年年,舒心顺意。”
早已尘封的记忆,现如今随着过去的风,打着旋儿的朝她席卷而来。
岁岁年年,舒心顺意。
可娘亲啊,你呢?
你在伯爵府岁岁年年,熬着的时候,想得却是你的子舒,岁岁年年,舒心顺意。
死死抓住椅子上的扶手,鼻尖酸涌翻滚,她咬着牙,不叫那股热意流下。
屋内光线下,无数浮沉飘动,空游无依。
良久,她听到自己沉静的声音:“秋金,去校尉府找徐校尉长,说,明日查封永安伯爵府,我来带队。”
笔笔帐,早就该,算上一算。
和离了,杜憬卓那边的视角,会在写一遍,等到子舒彻底走了之后吧(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