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
京城四月,春深时节。
要说这段时间京中最大的事儿,莫过于四皇子倒台,九皇子即将登上太子之位;可若论,能让满京城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儿,那必然是九皇子临登太子之位前,同九王妃沈之窈和离。
天知晓,原本京城诸位都以为九皇子早已臣服在沈之窈的石榴裙下,未想,二人竟然如此悄无声息的和离!
就连陛下都没说什么。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说法纷叠而至,但无一例外,到最后不外乎嘲弄沈之窈没本事讨得九皇子开心,命不好,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也能弄丢。
至于外人如何议论,正在校尉府上职的沈之窈,显然不在乎。
她正襟危坐,提笔划下最后一捺,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还差最后一卷,就把这些卷宗都整理完了。搁下笔,她转转脖子,活动酸痛的肩颈。
瞧着门外临近黄昏的日光,温暖而又柔和,不自觉想起那日...对杜憬卓所说的话。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那些脾气她不应该对着杜憬卓来发泄,可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沉默地站着。
黄昏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二人身上,温暖轻柔,杜憬卓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那声极轻极轻“对不住。”
往后至今,她都未曾再见杜憬卓一面,就连和离书,都是杜憬卓签好差遣燕安送来。
杜憬卓是怎样说服嘉和帝?
竟未有一丝雷霆怒火降下,甚至还给了她体面——不是休妻,不是下堂,而是和离...就连正二品郡主的头衔,也给保了下来。
杜憬卓是个好人,只是他们,不太合适。
幽幽叹出声,提笔准备把最后一卷卷宗抄录完成,一个月的活计,半个月赶出来,这样明日就可参与校练。
这样想着,身上疲惫也淡去些许,正要抄录整理。
眼前忽的一黑,擡眸瞧去,两个眼熟的校尉遮住门前光线,大喇喇踏了进来。
“啪!”两摞厚厚的账本重重摔在桌上,二人神色不屑:“诺,把校尉府一年以来的账单,整理下来,明天交上去。”
稍顿,视线从那两摞账本上移开,对上二人视线:“校尉府,不是有账房吗?”
“帐房先生最近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这些...”他手指一点:“都是你来做。”
她想起来了,这两个人,便是她第一日入职时,聚在一起议论的校尉。
如今这是...来找她麻烦?
拿起账本,翻开一页:“整理账本也需要校尉府的公文条理,这样乱,怎么重新整理?”
“沈校尉的外祖父不是威武将军吗?有不会的可以问他呀,哦,忘了。”他双臂环胸,神色轻佻:“现在威武将军回边关,永安伯爵府剥爵将要被查封,又与九皇子,哦,不对,与如今太子殿下和离,恐怕沈校尉没有地方可以去问询。”
瞥他们一眼,沈之窈没有答话,反而垂暮翻看手中的账本。
许是她无视的举动,激怒他们,“啪”得声,双手拍在桌上:“装什么清高,你这个职位不还是靠着男人和家族荫庇得来的?什么女子科举,糊弄鬼呢,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啪”得下,她合上账本,声音冷凝:“我是凭自己的实力得到这个职位。”
“自己?实力?哈!正六品校尉,你以为拿到什么别枝的名头,就能那么轻易获得?”
“我从八品武官,爬到从六品的副校尉,有多难,你知道吗?不过是个女人,还说什么凭实力?真是要笑死人了!”
春风从门外吹入,温柔却又使人清醒。
她素不喜旁人说她得来的东西,都是不劳而获,武举时,明明是她过五关斩六将,拼过来的成绩...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同僚,若想在这校尉府待下去,总不能拿郡主的身份压人,更何况,重开女子科举这许多事,确实是有外祖父与...杜景卓的帮助。
目光愈发冷凝,她沉声:“有没有本事,日后咱们走着瞧。”
“哼”他们眉眼轻蔑,转身冷嗤:“那就走着瞧,可别再是靠着旁人,让咱们几个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咬了咬后牙,深吸口气,转目翻开账本,她现在,已经可以给自己遮风挡雨,根本不必依靠于谁。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直至最后一抹光亮被黑暗吞噬,月升夜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校尉府内,仅有沈之窈所在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烛火。
桌案上的烛台散发出的光晕,驱散黑暗,温和地将这一小块天地温和地包裹起来。
划下一捺,沈之窈揉揉发酸的脖颈,看着眼前账本,深深叹口气。
校尉府的账本整理,是要上交户部,她本就不知该按照怎样的条理写,只能按照笨方法,先把一条条账目归纳整理好,待到明日...再去借个去年的账本,按照条理再来抄录。
不过...可真累啊。
正想着伸个懒腰活动下,忽而,寂静无声的校尉府,廊下传来脚步声,听声音,是朝她这边走来。
手指慢慢摸到放在身侧的佩刀,神色一凛,她静静盯着门外,快...要来了。
烛火一跳,杜憬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殿...殿下?”
他轻轻颔首,算是回应她,可身形未动,站于门前,显然没打算离开。
半个多月,她这是第一次见杜憬卓...
“殿下深夜来校尉府,是有什么事吗?”
杜憬卓擡手拍了拍手中的卷宗,淡声回道:“来拿些东西。”
几卷卷宗,有这么重要吗?这样晚了,还亲自来跑一趟...
“快到子时,你...还在处理公务?”
杜憬卓目光落在桌上,闲聊上一句。
“是。”垂目应下,她应该自己解决,不该再生出些别的是非。
“分类抄卷,却没按账目条理...”说着,杜憬卓踏进来:“若我没记错,校尉府是有自己的账房先生。所以,你是被同僚欺负了?”
还没反应过来,杜憬卓已经走到她身侧,身后发丝顺着杜憬卓俯身话落,有几根落在她脸上,微微有些搔痒。
“账目条理,拿去将军府,随便问亲兵,都能得知答案,为何还...”
“我该自己做。”杜憬卓话还没说完,她便出口打断:“现在我已然能立身,自然是不好事事都麻烦旁人。”
杜憬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垂目,不敢去看。
良久,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杜憬卓竟坐在她身侧:“我想,你应该误会些什么。”
她误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