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天沉默片刻,他不答,反问向丘山宗主:“丘山宗主,你从临安离开后这段时间,是否有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他问得十分突兀,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得到了确切消息,在临安时有人向丘山宗主种下了剧毒。”
此话一出,一直按兵不动的殷梳骤然失色,她一把掀开喜帕上前:“你说什么?”
须纵酒猛地转头向丘山宗主确认:“叔父?”
丘山宗主默然不语,张昊天接着朝众人宣告:“是梦里忘生。”
殷梳听后肝胆巨震,梦里忘生——
它不会使人痛苦,反而会不断使人回溯到心底最深处最绮丽的梦境。但此毒无解,中之必死,无一例外。
武林中听闻过这种奇毒的人不少,喜堂内人声沸然,众人均看向丘山宗主,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昊天待喧腾平静些许,他面朝某个方向,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发问:“对吗,万大小姐?”
万钰彤闻言腾地站起身,他意有所指,令她一脸惊怒:“张庄主,莫要胡乱攀咬!”
场面已然乱到了极致,殷梳挨着须纵酒的肩膀,握住了他紧紧攥成一团的手掌。
须纵酒定下神,他转向一侧行礼呼喊道:“牧叔叔,可否请你上前来为我叔父诊脉?”
被他呼唤的牧掌门乃江湖中有名的丹青圣手,闻言他立即义不容辞准备上前。
“不必。”丘山宗主终于开口,“不必诊了,我的确中了梦里忘生。”
他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一件稀松小事,如一个惊雷般轰向众人。
须纵酒面色大变:“叔父当真?是何时的事?何人所为?还是请牧掌门为您看一下吧?”
白梦筠柳眉剔竖,怒斥道:“好一个万大小姐,居然下此毒手谋害我夫君!”
万钰彤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她的目光从张昊天身上掠过,只见他仿佛在那一声质问后已完成今日的使命,再未发一言。
她面沉如水,严声力辩:“白夫人,无凭无据,怎能轻下断言?”
丘山宗主开口:“既然是秘毒,我自然不知是何人所下。我在临安时,并未直接接触过万大小姐。”
白梦筠听他似乎要为万钰彤解释,疾声打断道:“夫君,这又如何就能说明这毒不是她下的?”
她伸手指着万钰彤,满脸憎恶:“次女心思叵测,之前在蜀南便当众和亲叔反目,目无孝悌,不忠不义。她下此毒手害你,说不定也是她争夺万家堡大权的一种手段!”
“二哥,你说是不是?”说至激烈出,她竟突然看向已经走至近前的万钺,向他寻求认同。
万钺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
他只是朝万钰彤开口:“过来。”
须纵酒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抿至发白。
殷梳则看着他,她想,须纵酒此刻想的应该不是这毒到底是不是万钰彤下的,也应该不是今天这场闹剧是不是白梦筠设计的,也应该不是张昊天到底是不是受了白梦筠的指使,更应该不是万钺今日突然现身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他想的应该是——
自小抚养他、栽培他、教导他、信任他的叔父中了梦里忘生,要离他而去了。
殷梳知他意乱心慌,便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须纵酒侧过头和她四目相对,一向清凌凌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惶然。
“敛怀……”她正欲小声劝慰,忽然她余光看到几道冷色,面色一变——
她左手扶着头上的喜帕,几束寒光从她右手指缝间倾泻而出。
门派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几道黑影从半空中被殷梳击落,喉管处分别插着一只金簪。
还未等众人完全反应过来,从喜堂外又扑进来数十条黑影,一齐攻向厅中。
众人纷纷提剑迎敌,打斗间很快察觉来人目标明确,他们想要刺杀的目标竟是白梦筠。
丘山宗主将她护在身后,很快将来人斩杀干净。
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再起,众人满腹狐疑。
殷梳垂眼看着地上的尸首,开口:“是湮春楼弟子。”
众人皆知她的身份,既然她说是,那就肯定是。
殷梳看向万钰彤,此刻她已经被门派众人团团围住,若不是万钺站在她身后三步处,可能已经要被刀剑加身了。
她心中困惑不解,这些人是湮春楼弟子不错,可她刚刚也分明看到万钰彤从宾客席间走出来的时候,指间夹着一根陶管。
那是湮春楼特制的传讯工具,发出来的翛声隐于风中,寻常人很难分辨出来。
她亲眼看到万钰彤手指在陶管上敲了好几下,旁人听不出来,但殷梳能。她听到万钰彤传出去的意思是,不要现身。
万钰彤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境况危险,她说不要现身,她的意思应该是要祁宥不要贸然现身来救她。
可这些湮春楼弟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是白梦筠自导自演?
殷梳还未厘清,便听到一声娇斥——
“你这个蛇蝎女子,你还敢说你没有勾结魔教,谋害我夫君!”
白梦筠素手抚胸,似乎方从惊悸中脱身。她眼眶泛红,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憎意,她突然从丘山宗主身后疾步绕出,挥出一掌直拍向万钰彤。
若是平常,她应是敌不过万钰彤。但如今万钰彤被团团围困,左右掣肘,避无可避地被击倒在地,嘴角沁出几丝鲜血。
白梦筠一脸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住叱骂道:“你这妖女,我早看出你心肠毒辣!之前你便多番害我侄媳,若不是她福泽深厚,恐怕早因你香消玉殒、魂归故里。只恨我没有尽到长辈之责,没有早除了你这个祸害!”
殷梳听她竟又提到自己,她忽然灵光一闪,心中大喊不妙!
新仇旧恨被一层层剖开,须纵酒终于被她彻底激怒,他脖颈上暴起一根根分明的青筋,整个人面如寒铁。
他挥开众人,顺手抽出一旁胡帮主身侧的存正剑,就朝万钰彤刺去——
就在殷梳跟上前拉住他手臂想拦住他时,她遽然瞪大双眸,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被须纵酒灌入精纯内劲、剑气光华流转的存正剑直指逼向万钰彤时,剑身竟陡然黯淡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她眨眨眼再看过去时,剑身竟又黯淡了几分!
众目睽睽之下,横亘在须纵酒和万钰彤指尖的存正剑,剑芒就这样一寸寸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