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汴京饮食录聘猫生辰礼(2 / 2)

狂,狂妄。唯少年人才有这般的狂妄。

虞蘅扬扬眉毛,对方也学她扬扬眉毛。

虞蘅终究笑起来。

元六送走虞蘅,回来瞧见阿郎身上多了条自个没见过的络子,一时奇道:“谁给阿郎打了条这么丑络子。”歪歪扭扭,一点也没虞娘子上回赠的那条好看。

“丑吗?”谢诏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觉得。”

“阿郎什么眼光”元六哈哈笑话他。

谢诏也不恼,整理下穗子,依旧淡淡,“是你心浮,欣赏不来。”

“……”元六一口气憋住,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至门外,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虞娘子身上貌似就佩了这么一条丑绿丑绿的络子。

我去!

裴五娘不知从哪得知她过生辰,虞蘅才回了虞记,便见两人托着下巴,脸上都露出些不耐。

这是等她等的?还是顺便吵了一架?

她过去打了声招呼,便先将阿花交给阿盼。

阿盼一脸的欣喜:“哪来的猫!”

“谢郎君赠的。”

阿盼将猫从她怀里接过去。

才两个月大,小小软软一团,睡得很香,离了虞蘅怀抱立刻醒来,虚张声势地冲阿盼叫唤了几句,把阿盼喜得不行,一口一个“心肝乖乖儿”。

阿花却不大适应,挣扎着要虞蘅。

方才比不过谢二郎,这会到底在阿盼面前找回场子,虞蘅又得意起来,指挥道:“拿个咱们缝的小垫儿,食盆水盆备好,看它愿意躲哪儿就放哪,等几个时辰兴许就好了。”

阿盼无不听从,屁颠屁颠去了。

裴家兄妹凑近猫便打喷嚏,躲得远远,这会才过来。

“怎么养猫了。”裴五娘随口问了句,随即高兴地拉着她,“瞧我给你备的什么。”

裴五娘赠的,无非是首饰脂粉一类,虞蘅谢谢她:“五娘有心了。”

裴垣也准备了,或许是被裴五娘逼着准备的,一对五彩剔透的琉璃酒樽。这是还记着拿八十文的仇?虞蘅腹诽,面上谢过。

都不是贵重到不敢收的礼,却又很符合他们兄妹性子。

收了人家礼物,虞蘅自然留她们吃饭,然而裴五娘却摆摆手:“我想留的,可我堂姊也今日生辰,我跟阿兄这会便得赶去。”

这一对冤家不在,虞蘅反倒松口气。

还好裴氏兄妹不在,到了晚上,一大帮子人,屋里都坐不下!若他们在,定是忍受不了的。

孙娘子、梁娘子夫妻也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满院子,两大桌。

阿柳神神秘秘笑道:“蘅娘子猜今天掌勺是谁。”

“这哪用猜,定是兰娘了!”虞蘅笑道,“快将饭菜都上来,饿死我了。”

阿柳却摇摇头,促狭一笑:“猜错了!”

“那便是你了?”

阿柳再摇头。

虞蘅惊讶:“莫不是阿玲?”

阿柳还是摇摇头,憋着笑,进厨房去将带着“厨师帽”、系了围裙的阿盼给推了出来。

初次“亮相”,阿盼罕见地扭捏起来。

虞蘅语气狐疑:“你是说,今日的席面是阿盼做的?”

那个头一次蒸灌浆馒头,差点将蒸屉烧成炭的阿盼?

别说,闻着还挺香。

到底是她们拳拳心意,为了不打击孩子,便是吃了窜稀,她也得眼含热泪地吃!

她是平江人,兰娘特意寻了地方志上记载的平江名菜出来。

其实平江府与江宁府挨得近,口味也相似,咸中稍甜,注重清鲜本味,浓而不腻,淡而不薄,又都善将平常之物做得精巧,似今日的松鼠鳜鱼、酱方、鲃肺羹,所用原料不过是鯚花鱼、五花肉与鱼杂罢了。

这鱼炸得虽瞧不出“松鼠”的模样,色泽却漂亮,橘黄鲜亮,尾巴高高翘起,裹了粉浆的肉也都炸透了,舒展开来。吃一口,竟然很不错,外脆里嫩,酸甜刚好,这还是那个……阿盼知道她又要说自己“黑历史”了,连忙夹一筷子酱方堵住她嘴,“蘅娘子尝尝这肉煨得够不够烂。”

酱方是拿五花肉与酒、盐、糖、葱姜与香辛料几样同炖,酒需得是绍酒才地道,锅底铺上葱蒜,一圈圈往肉上淋调好的料汁,先大火煮开,再小火焖酥,所费功夫比红烧肉复杂得多。当然味道很也对得起等待。

颤巍巍红润润的四方肉块摆在白盘子里,浇一勺收得很浓的炖肉汤汁,夺目鲜亮得很。为了好入口,原本巴掌大的酱方被切成了二指宽的小块,很香不腻,入口即化。

不过到底是肥肉,需得慢慢地品,拿米饭去送,压一压回味,再吃口清淡却不寡淡的煮干丝,鸡汤的鲜味全然被豆腐干丝给吸收,虞蘅最喜欢这一道,回了好几筷子。那兰娘炫技之作的“玲珑牡丹鲊”,有股子松柏茶香,也很不错。

然而小孩子们总更稀罕厚重浓郁的大鱼大肉,譬如松鼠鱼,很快就被吃得七零八落。

阿盼只看旁人吃得尽兴模样,便高兴饱了,亦有在厨房事先偷吃不少的缘由,略点了几筷子酱方,喝了一小碗鲃肺羹,便起身道:“我去端生辰糕来。”

梁娘子、孙娘子的儿女尚不知生辰糕是什么,阿杏几个新来的却是已经替阿玲过过一回生辰,知道有多好吃,顿时欢呼一声。

其实便是滴酥鲍螺的那一层“酥油”与炉烤戚风蛋糕胚子,抹个面,缀上些时令水果,就成了简易版的生日蛋糕。

再难的,虞蘅也不会,没法教给她们。

今天这生辰糕吃起来却又不一样,吃起来有股子酒香,怪好吃的,一问,才知道里头竟然放了酒酿,怪不得比以前做出来的没那么容易腻。

两层胚子里夹了些玫瑰豆沙,很是清甜。

阿杏年岁最小,将将十二,吃了几口生辰糕,竟醉了……脸蛋酡红酡红,平日最内向的姑娘,眼下站起来就要向虞蘅敬酒,横冲直撞地将杯子往前一竖,话说一半,摇摇晃晃就往后倒。

众人先是吓一跳,然后都哄笑起来。

虞蘅也笑得没办法,却还是道:“莫要笑了,明日阿杏醒了酒,定要恼的。”

阿柳嘴快:“左右都得恼一回,不如笑够了。”

虞蘅失笑,倒也是这么个理。

月亮起初藏于云后,后来冒出个尖儿,探头看向人间,朦朦胧胧地给院子里的事物都镀上一层纱。

虞蘅称自己喝醉了,跑到门口来吹吹风,躲躲酒。见这么晚了,还有卖报小童在走街串巷地叫卖,便竖耳听了会儿,原来是大内有新刊物在民间发售,卖报童子为了多赚几个钱,也兜售此刊。

“小童子,”虞蘅叫住他,温声问,“你卖的什么书?”

那小童答:“是蔡都知所撰《汴京饮食录》,娘子要来一本么?搭着《汴梁日经》一起,只要三十个钱。”

蔡内侍的书册竟然撰成了?

虽说等日后他定然会托人送一本与自己瞧瞧,但虞蘅还是掏了这钱——无他,读者总是想早些追完。

拿回来大家一起瞧,这上头编入汴梁城乃至京郊附近大大小小数千饮食铺子,从小摊贩到大酒肆,介绍无一不齐全,点评无一不详尽,很有些后世“食评家”的风格。

虞蘅正专心瞧着,耳边传来阿盼深深抽气:“这不是咱们么?咱们是榜首?”

虞蘅不甚在意地笑道,“你吃醉了吧,榜首分明是樊楼啊。”目光挪至阿盼手指处,亦是一愣。

兰娘喃喃:“真是咱们。”

“我看看!”阿柳夺了过去,借着朦胧胧月光,她也瞧见了上头的字。

——民举榜榜首。

方才虞蘅看的,还是官行榜。

“这民举榜首,是个什么意思?”阿柳将书还给虞蘅。

阿盼嗤笑:“笨,民举民举,便是民选举出来的榜首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们便是开食店的状元!”

苏静云与虞蘅一样知道这榜意味着什么,沉默了须臾,亦或是良久,她最先笑道:“阿盼说的不错,此后,亦可戏称阿蘅一句‘虞行首’了。”

就是不知道,蔡内侍何时调查的民意,怎么他们这些食铺子丝毫没收到风声。

阿盼嚷道,“什么戏称,咱们这是名副其实!”

虞蘅呼出一口气,也笑起来,此为最佳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