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还有三天。
我心里盘算着：明天就去牟念那儿，待到三十中午，然后赶回家——除夕晚上照例得去老叔家，因为奶奶在那。
这是传统。老叔除夕常在外面通宵打牌，但哪怕这样，到点他也会赶回来吃顿年夜饭再出去。这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奶奶走了才结束。
以前总觉得无所谓，年夜饭也没什么稀罕。重生前，我年纪越大越觉得麻烦；重生后，才觉得该珍惜……
但意外来了。
我晚上给牟念打电话，通知她：我明天过去。
但电话里，牟念的声音明显透着疲惫。我一追问，才知道昨天后半夜她母亲突发并发症，现在人已经在ICU了。
“幸好昨天下午我妈一直喘，我赶紧送她去了医院，”牟念说，“检查时医生就说她呼吸困难，让住院。结果我正办手续呢，医生突然给我妈上了氧气罩——还说我妈是肺栓塞，得进ICU......”
听到“肺栓塞”，我心里猛地一沉。老婶当年就是羊水栓塞走的。心一紧，我忙问：“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才传来牟念的叹息：“……我不知道。”
这句带着倦意和迷茫的‘不知道’，听得揪心。我立刻说：“我现在赶过去。”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了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我立刻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坐进驾驶座，冰凉的座椅让我稍微定了定神。略一思索，还是打给了董姝予。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董姝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我顿了顿，轻声问：“睡了？”
电话里传来她含糊的咂嘴声，接着是依旧迷糊的回应：“嗯……”
我沉吟片刻，放柔声音：“睡吧，我出门了。”
“嗯～？”她模糊地应了一声，那头便没了声息。
我叹了口气，挂断电话，发动了车子。
路上，我开着车，思忖着牟念的状况，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我清楚她现在的困境根源就在她母亲的病上。这情况也确实棘手，甚至棘手到有点无从下手。但我一直隐隐觉得，即便现在情况艰难，倒也不至于让牟念眼中失去光……
所以我其实一直在等后面的变故，现在看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虽然心还悬着，但至少事态逐渐明朗了——这反而让我不至于因完全摸不到头绪而始终悬着心。
路途遥远，中途我实在撑不住，在休息区眯了一会儿，早上才接到董姝予的回电。
“打电话什么事？”她问。
听着电话里传来董姝予带着点迷糊、又透着软糯的声音，我询问：“刚醒？”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微微的鼻音问：“打电话干嘛？”
我扫了眼车道，稍稍松开油门，把手机切免提放在腿上，然后边提速边说：“没事…嗯，我出去了，在高速。”
扬声器里先是传来一声凶巴巴的嘟囔：“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就没动静了。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垂下目光瞄了眼手机屏幕——通话还在连接中。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注意着路况，打破沉默道：“她妈昨天并发症，进ICU了，我估计不太好。”
电话里立马传来一声讥讽：“呵，我说呢，给你急坏了吧？”
我立刻否认道：“那没有！”
听筒里又没声了。
我思索着，放软声音哄道：“如果…如果她妈这次没抢救过来，我以后大概就不去了！”
“我吃饭了，挂了！”电话那头撂下这句，通话瞬间切断。
我松了口气，至少挂前还知会了一声，虽然语气不佳，但应该没事……
刚放下心，念头一转，又落到牟念身上。倒不是我心理阴暗，但忍不住想：如果牟念的母亲这次真的没扛过去……对牟念来说，是否也算一种解脱？
这想法太刻薄。我赶紧晃了晃头——牟念的母亲和我妈年纪相仿，都是当子女的，倒是不能这么琢磨。
但我又马上皱眉——这时候才想起重生前牟念可是在过年期间回去参加了同学会的，虽然记不清那次是初四还是初五了，但既然牟念能回去，她母亲肯定没事！要不然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回去......
不过这么一想，好像又对了。要是正常情况下，牟念的母亲离不开她，牟念也绝不会主动抛下母亲离开。如果她母亲一直在ICU倒确实能让她短暂脱开身，这倒是让牟念有了回去参加同学聚会机会。但什么原因导致她离开在ICU的母亲回去呢？
这么一想，我不禁拍了下脑门——刚才跟董姝予说的话，可能有点想当然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了一丝明悟——要知道ICU的费用可不是开玩笑的，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以牟念的情况，就算暂时撑住了，如果后续的费用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这是不是最终让牟念陷入绝望的原因呢？
但想归想，还是矛盾。最后只能在心里叹息：真希望只是钱的问题……虽然眼下太多钱我直接拿不出来，但让牟念喘口气还是能办到的。再不济，钱的方面，我办法总比牟念多……
一路想着这些，不知不觉车已驶到了高速口。
下了高速，给牟念打完电话才知道她在家。
我直奔她家。本以为她会出来的，但并没有。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她家门。
屋内的陈设和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或许唯一的不同是心态：上次我来，牟念脸上是犹豫中混杂着复杂的神情，她母亲对我则充满了排斥；而这次，穿着家居服的牟念，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担忧，至于那位曾排斥我的母亲，此刻正在ICU里……
牟念给我开了门，默默倒了杯水，便回到那张老式的布艺三人沙发上静静坐着。沙发虽然旧了，却洗得很干净，甚至有些发白。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怅然和倦意。
我看了看沙发，无奈地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掠过她紧紧抿着的双唇，我轻声宽慰道：“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钱……还够用吗？”
牟念微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动，她动了动身子，抬眼望向我，先是点点头，然后歪头仔细看了看我蹲着的样子，眼里渐渐透出暖意，问道：“你怎么蹲着？”
说完，见我依旧没动，她几缕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遮住了部分侧脸，声音低低的：“害你大老远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