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长时间被虐待很难再升起反抗的心思,不会有雀哥儿这样的胆量屡次逃跑自救,他好像自身就很有勇气。
杨春被打,本来还算平和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杨家村那边嚷嚷着要推搡进来,宋家这边自然不干,两头若不是各有村长约束,只怕现在已经混战开了。
杨家村的村长不敢找孟晚麻烦,便沉着脸呵斥雀哥儿,“雀哥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快跟杨春回家去!”
雀哥儿犟着脖子,声音虽然不大,甚至有些没底,却依旧执着地说:“不回!”
“你!”杨春堂兄拔高声音,又要威胁雀哥儿,被蚩羽一眼给瞪了回去。
他抬起健硕的臂膀,夏天的薄衫遮不住他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杨家人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暂且安静下来。
孟晚先让蚩羽把宋家人都放了进来,有雀哥儿的亲戚要劝,他们也生气雀哥儿被人打成这样,但首先想法是教训杨春一顿,让他给雀哥儿服个软,两边都消了气儿,过几天雀哥儿还是要回去的。
“雀哥儿,你放心,大伯一会儿让你哥捶他几下给你出气。”
“一会儿三叔叫你爹娘来接你,总麻烦晚哥儿也不是回事,你就在家等着,这杨春接人也要有接人的态度,他不好好说话,咱们不跟他走!”
“就是!”
不光杨家村的人,连宋家的人也默认了雀哥儿早晚要回去。
雀哥儿眼底有一丝绝望之色在蔓延,三泉村、杨家村,好像哪里都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你决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杨家村,绝不后悔吗?”孟晚的声音如一柄刺破黑夜的利箭,直戳进雀哥儿布满阴霾的天空。
雀哥儿被沉甸甸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仍是抓着这柄剑,拖着被割碎的血肉,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一句,“我就是死,也不死在杨家。”
孟晚注视他片刻,突然扭头看向年迈的族长,“族长,我夫君留下的族规怎么说的?“义乃明是非、行事有度。宗族互助,济贫扶弱。族中公产需以资助孤寡、贫困为主,若遇天灾、人祸、疾病、官司等,患难相恤,合力相助?”
他带着雀哥儿往前走了几步,用杨家人也能听得到的音量继续说道:“宋氏族规第六页是否写明了,若是族中有外嫁的女娘小哥儿因夫君离世后受婆家排挤、夫家好赌成性惨遭遗弃、长期遭受夫家殴打伤重者,若欲和离,族中须主动介入相助?”
那本不薄不厚的族规是宋亭舟与孟晚合力修订,其中条例孟晚倒背如流。
如今宋家的读书人多了,就是没有个个都考上功名,随便谁家的孩子都能认得不少字。族长将那本族规研究了个遍,孟晚一说他便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条。
族规新行,大家其实不可能立即信服,但有宋亭舟这个大官顶着,敬畏却还是有的。
族长沉吟片刻,“既然这样,那就和离,写下和离书让杨家和雀哥儿各自按了手印,等秋收衙门来人了,和田税一并递交上去。”
“和……离?”雀哥儿愣了,这是一条他没想过的路,他真的能干干净净地从杨家走出来吗?
宋家族人议论纷纷。
“和离?和离不行,和离了雀哥儿归谁家管?他爹娘不说,哥嫂都不能容他。”
“咱们宋家只有守寡,哪儿有和离这么一说,叫人笑掉大牙。”
“不成不成,雀哥儿要是和离了,往后族里其他女娘小哥儿还怎么嫁人啊?”
“雀哥儿,你不能和离啊!”雀哥儿爹娘不知道一直在哪里偷听没有露面,这回听到族长说要雀哥儿和离,这会儿跑了出来。
宋治大姑再没有纠缠雨哥儿那个劲儿头,雀哥儿到底是她儿子,这会儿她眼眶通红抱着雀哥儿哭,口口声声说出的话却是让他回到虎狼窝去。
雀哥儿本来见到爹娘,脸上还有一丝触动,听了他们的话后却面色麻木,“那天你们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当时又惊又怕,满脸是血的时候他没哭,这会儿面对爹娘他却哭得声嘶力竭,“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走后杨春又动了手,还拿了刀,要不是我跑出来,这会儿早就死在杨家了!你们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宋治大姑抱着他哭,“我苦命的儿啊,雀哥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一句正经话也说不出来,既不说要接雀哥儿回家,也不说许他和离。
雀哥儿爹恨声说道:“你就是死在杨家,也不许和离!”
“叫什么叫,你说了又不算。”孟晚翻了个白眼,“前两天族规没好好听吗?族中无父无母的孤儿,与和离无家可归的小哥儿女娘,都可以在善堂安置。”
雀哥儿听后难以置信地抹抹眼睛,但想到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是苇莺的,料子比他自己的不知道软和多少倍,便停下动作用手胡乱揉了一下,“族规?善堂?我真的可以去善堂吗?”
孟晚对他说:“怎么不能?你好手好脚的,可先在善堂安置下来,只许你休整一年,一年后你就得靠自己养活自己。”
宋治大姑哭道:“他一个小哥儿,没钱没地的,往后自己要怎么养活自己啊!再找一个也只是年纪大的鳏夫肯要了。”
孟晚看她就烦,对其他族人说:“宋家是什么家族,他们杨家又是什么玩意?雀哥儿爹娘这对成事不足的东西,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当着杨家人的面,孟晚豪气地问了一句,“咱们宋家的哥儿女娘现在愁嫁吗?十里八乡又有谁家敢笑话咱们?”
宋氏一族的人腰杆子都挺直了,咧着大嘴说:“镇上地主老爷都要把咱们村里的路给夯平了,咱们村的秀才童生都要娶镇上县城的小姐,女娘小哥儿都不着急嫁人,嫁人也不嫁杨家这样的人家。”
大家都一脸鄙夷。
没人看到雀哥儿被打成这样还能无动于衷的,只要雀哥儿和离,涉及不到他们的利益,所有人都愿意做一个心疼晚辈的好心人。
不是讽刺,人心如此。
族长站在杨家村村长面前,一句话定下了今天这场闹剧的结尾,“雀哥儿是宋家人,不是让别人随便就能糟蹋的,哪怕杨家是他夫家,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