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霜涣散的瞳孔里,艰难地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泪痕、状若疯狂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爱意,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从身体最深处涌了上来。
为了他……
为了孩子们……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其痛苦,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抽出来。
然后,她用尽这具身体最后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气,配合着大奶奶在她肚子上有力的、引导性的按压。
再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拼尽全力的呐喊:
“呃啊……!!!”
这一次,她没有再咬自己的嘴唇,而是狠狠一口咬在了陈光阳递到她嘴边的手腕上!
剧痛让陈光阳闷哼一声,却动也没动,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她。
一股热流再次涌出。
“出来了!又是个小丫头!龙凤胎!老天爷开眼啊!”
宋铁军带着哭腔的喊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哇啊……哇啊……!”
第二声同样嘹亮,甚至带着点不甘示弱的婴儿啼哭,紧跟着响彻了昏暗的产房!
这一次的哭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撕裂痛苦的背景音,而是纯粹的、宣告新生命降临的号角。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成了!成了!”三狗子媳妇和二埋汰媳妇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又是笑。
大奶奶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也微微松懈下来,她疲惫地抹了把额头的汗,低低骂了一句:“操他妈的……吓死老棺材瓤子了……”
陈光阳却像傻了一样,呆呆地跪在炕沿下,手腕上还留着媳妇深深的牙印,鲜血混着口水慢慢渗出。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两声此起彼伏、如同天籁般的婴儿啼哭声在回荡。
生了……两个?都……都活了?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媳妇。
沈知霜在发出那最后一声嘶吼后,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脊椎骨,彻底瘫软在炕上。
胸脯微弱地起伏着,眼睛紧闭,只有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显示她只是力竭昏睡了过去。
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股紧绷到极致的痛苦和惊惶,却已经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和疲惫。
“媳妇……”
陈光阳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动作虔诚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指尖传来的微弱却平稳的呼吸,终于让他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猛地冲上他的鼻梁和眼眶。
滚烫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媳妇汗湿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了整晚的恐惧、绝望、自责和后怕,在这一刻化作无声的嚎啕。
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沈知霜的衣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亦或是……狂喜庆幸劫后余生时。
外屋地的人听到里面接连两声啼哭和大奶奶那句“成了”,瞬间炸开了锅!
“生了?都生了?!”
“双棒儿!是双棒儿!我的妈呀!”
“谢天谢地!祖宗保佑啊!”
“光阳!知霜咋样了?!”
王大拐激动地搓着手在原地转圈。
王大拐媳妇更是双手合十对着空气直拜。
李铮靠着门框,一屁股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又是雪又是汗又是泪,咧着嘴只知道傻笑。
刚才那阵仗,真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大奶奶到底是经验丰富,短暂的放松后立刻又恢复了指挥:“都别嚎了!铁军!赶紧收拾小的!脐带剪利索了!包起来!别冻着!,三狗子家的,赶紧换热水!给知霜擦身子!收拾干净!这血糊淋啦的!”
她又踢了一脚还跪在炕沿下,把脸埋在媳妇颈窝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陈光阳:“滚起来!你个完犊子玩意儿!挡害!去,把外面那仨小崽子抱进来!让他们瞅瞅弟弟妹妹!省得在外头哭得跟死了娘似的!”
陈光阳这才如梦初醒,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袖子上,慌忙爬起来。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媳妇的手,又俯身在她汗湿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颤抖的、饱含泪水的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掀开门帘,堂屋里挤满了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大龙、二虎和小雀儿被王大拐媳妇搂在怀里,三个小家伙脸上都挂着泪痕。
尤其是小雀儿,眼睛哭得像桃子,看到陈光阳出来,立刻挣扎着扑过来:
“爹!爹!妈咋样了?”大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
“爹,妈还疼吗?”二虎也抽噎着问。
小雀儿直接抱住陈光阳的腿,仰着小脸,眼泪汪汪:“爹…呜呜…雀儿害怕…妈妈叫得好大声…”
陈光阳看着三个吓坏了的孩子,心里又是一阵酸软。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大手,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安稳:
“没事了…都没事了…你们妈妈…是英雄…给你们生了两个小弟弟小妹妹…”
“真的?!”三个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恐惧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嗯!”
陈光阳重重点头,一手抱起小雀儿,另一只手牵起大龙和二虎,“走,爹带你们进去看看妈妈和弟弟妹妹!小点声,妈妈累睡着了。”
他抱着小雀儿,牵着两个儿子,再次走进里屋。
炕上已经被简单收拾过。
沈知霜盖着干净的薄被,沉沉睡着,呼吸虽然微弱但均匀。
她身边,两个裹在红色小包被里的新生婴儿被并排放在一起,只露出两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
一个闭着眼睡得正香,另一个则小嘴微张,时不时还嘬一下,发出细小的哼唧声。
“妈…”小雀儿看着沉睡的母亲,小声地叫了一声,伸出小手想碰碰妈妈的脸,又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大龙和二虎则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地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肉团子。
“爹…他们…好小啊…”二虎小声惊叹。
“这个是弟弟,那个是妹妹吗?”大龙指着两个襁褓问。
陈光阳看着熟睡的媳妇和两个新生的孩子,再看看围在炕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已满是好奇和欣喜的三个儿女。
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和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后怕。
他轻轻地把小雀儿放下,让她靠着自己站着,然后伸出双臂,将大龙和二虎也揽进怀里。
一家挤在炕沿边,静静地看着沉睡的沈知霜和那两只小小的襁褓。
屋子里的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去,混杂着柴火、碘酒和新生婴儿特有的奶腥味。
外面,肆虐了整夜的风雪似乎也终于耗尽了力气,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
“爹,”小雀儿仰起小脸,小声问,“弟弟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陈光阳低头看着媳妇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那两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漾开一片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沈知霜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对未来的无尽期许:
“大龙叫陈江龙、二虎叫陈山虎、小雀儿叫陈溪雀。”
“那老四就叫陈河熊、老五叫做陈池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