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十二月,谭威定于六日离开营州返京。
四日这天,营州及周边羟县、桃山谷等地的军政主官齐聚府衙,为他举行饯行酒宴。
大堂内张灯结彩,却难掩一丝离愁别绪。
酒宴伊始,谭威首先端起酒杯,敬向钦差:“钦差大人千里迢迢传旨,一路辛苦,谭威先敬您一杯!”
钦差笑着饮下,随后谭威逐一引荐在场诸官与钦差碰杯,场面恭敬而热闹。
待钦差喝得酩酊大醉,被侍从扶入偏房歇息后,酒宴的氛围才真正放松下来。
谭威端着酒碗,走到厅中中央,目光扫过满座弟兄,神色渐渐凝重。
他将第一碗酒缓缓洒在地上,声音低沉而肃穆:“这第一碗,敬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是他们用鲜血守住了营州,守住了这漠南防线,此恩此情,我们永世不忘!”
酒水渗入青砖,仿佛在诉说着对英烈的缅怀,众人皆放下酒杯,肃然低头。
随后他斟满第二碗酒,再次洒向地面:“这第二碗,敬荣军院的勇士们!他们虽身有伤残,却依旧心系家国,是圭圣军的脊梁!”
两碗酒敬罢,他才斟满第三碗,举向在座众人:“这第三碗,敬诸位兄弟!感谢大家这些年与我谭威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今日一醉方休!”
话音落谭威仰头饮尽碗中酒,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大堂内酒气升腾,觥筹交错。
他穿梭在各桌之间,与每一位部下碰杯,从赵岩到普通校尉,无一遗漏。
往日里威严的都督此刻卸下所有防备,与弟兄们畅谈过往征战趣事,酒到酣处,甚至唱起了军中歌谣。
直至月上中天,谭威才醉得站立不稳,被两名亲卫抬回府中。
内院的房间里,穆莱早已等候多时。
她屏退亲卫,亲自打来温水,用棉布细细为谭威擦拭脸颊与双手。
谭威浑身酒气,眉头却紧紧皱着,口中不时喃喃自语。
待将他安顿在床上睡下,穆莱坐在床边守着,忽然听到谭威急促地大喊:“不要!你们别走!”
他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滑落,显然是陷入了噩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另一个世界,正带着妻女在河边游玩,突然洪水滔天而来,妻女的身影被巨浪吞噬,他拼尽全力追赶,却只抓到一片衣角,最终眼睁睁看着她们消失在洪水中。
穆莱见他如此难受,心中也跟着抽痛,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用蒙古语低声诉说着:“我在呢,威,别怕。。。我不走,薇薇也不走。。。”
她的声音温柔而沙哑,像哄孩子般反复呢喃。
直至三更过后,谭威的呼吸才渐渐平稳,眉头舒展,彻底沉入沉睡。
穆莱却毫无睡意,她披上厚厚的羊毛毯,坐在床边凝视着谭威的睡颜,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胡茬冒出几分沧桑,这些年的征战让他多了几分疲惫,却也更添英气。
次日清晨,营州城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府衙后院的练兵场上,几名亲卫正凑在一起打赌:“你们说都督昨夜喝得那么醉,今日还会来晨练吗?”
“我看悬,换作旁人早就睡到大中午了!”
“可都督向来自律,说不定。。。”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廊下走出,正是谭威。
他身着玄色训练服,腰间束着宽腰带,步伐稳健,丝毫看不出昨夜醉酒的狼狈。
穆莱披着斗篷,依在院门边静静看着。
只见谭威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一柄长刀,迎着风雪舞动起来。
刀光如雪练翻飞,寒风卷起他的衣袂,每一个劈砍、格挡的动作都力道十足,虎虎生风。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刀术的节奏中。
半个时辰后,谭威收刀而立,呼出一口白气,浑身微微出汗,精神却异常旺健。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对自己的状态颇为满意,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养成了自律的习惯,即便醉酒,身体的本能也未曾懈怠。
穆莱看着他雪中挺拔的身影,眼中满是爱慕与骄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晨练结束后,穆莱走上前,为谭威披上斗篷,轻声建议:“刚出了汗,又沾了雪,快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吧,我伺候你沐浴。”
谭威点点头,随她走向内院的澡房。
澡房内早已备好热水,木桶中飘着艾草香气,水汽氤氲弥漫。
谭威刚迈进澡房,穆莱便上前为他解开训练服的系带,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脸颊微微泛红。
她动作轻柔地褪去他的衣物,待谭威迈入木桶后,自己也宽衣紧随,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
起初穆莱还有些紧张害怕,身体微微僵硬。
谭威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
随着他温柔的动作,穆莱心中的拘谨渐渐消散,慢慢放怂下来,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沐浴过后,两人靠在桶边休息,穆莱伸手轻抚谭威的身体,指尖划过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肩头上那道是羟县之战被箭矢划伤的,腰侧的疤痕是拼杀时留下的,手臂上还有几处刀剑砍伤的印记。
她细细数着,当数到第十四条伤痕时,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滴在谭威的皮肤上:“这些年,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谭威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都是老伤了,不碍事。军人哪有身上不带伤的?这些疤痕,也是男人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