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粗瓷茶碗在萧云骧手中缓缓转动。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并未因包麟对赎金的强硬回绝,而起丝毫波澜。
似早已料定,只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包麟爵士,”他转向一旁正襟危坐的密迪乐,
“去年8月,贵国因我方禁绝烟土、自收关税,派遣密迪乐先生,至江城与我接洽。”
“彼时,贵我双方尚未兵戎相见。”
“我记得,密迪乐先生当时便直接问我,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密迪乐见目光投来,微微欠身,用流利的中文应道:
“确是如此,殿下。彼时我代表帝国,初次与殿下沟通。”
萧云骧略一颔首,视线重新回到包麟身上,语气平和得像在讲述他人旧事:
“我当时回了四个字:‘公平对等’。”
他语速一缓。祠堂里一片安静。
只有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残留的香火余味,混着老木的陈腐,在空气里暗暗浮动。
“可惜,”他再度开口,声调里听不出任何怨怼,只有陈述事实的淡然,
“这话在当时诸位听来,恐怕不过是,我们这群狂妄无知之徒的痴心妄想,如清风过耳,了无痕迹。”
他再次稍停,才继续道:
“马当一战,小试锋芒,贵国总算开始正视我西军的存在。”
“但在贵国本土的那些阁老心中,我们恐怕仍旧是一群稍稍用力,便能碾作齑粉的流寇吧?”
他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
“时至今日,你我在石头岗前的尸山血海中走过一遭,我想……”
“我们双方,总该算是站在了对等的位置上,有了真正平等对话的资格了吧?”
“若贵国政府意犹未尽,觉得远东这场游戏尚未尽兴,还想继续玩下去。”
“我西军麾下数十万将士,定然奉陪到底,绝不教诸位失望。”
他略一沉吟,视线微垂,似在权衡。
待其再度抬起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浩瀚大洋,贵国船坚炮利,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
“我们眼下,确实无力与贵国舰队争锋于海上,这是事实。”
这番坦诚,反而更衬出他骨子里的自信与务实。
“然而,”他话音一顿,指节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在这片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血汗浸润的土地之上……想让我西军屈膝?那是痴人说梦。”
包麟与密迪乐心底雪亮,萧云骧绝非虚声恫吓。
石头岗前数千不列滇士兵尸骸,早已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了西军的陆战能力。
萧云骧说罢,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那浓酽的砖茶。
包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浊气。
他必须转换话题,寻回主动权。
他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项严正抗议,试图将“侵略者”的标签,牢牢钉在对方身上:
“殿下,我自港岛北上前,沿途亲眼目睹贵军正大举南下,并且完全无视我方的严正抗议,意图进犯帝国通过合法条约取得的九隆之地。”
“殿下,此举,是赤裸裸的侵略!是明火执仗地,抢夺帝国的土地!文明世界绝不会认同这种行为!”
“呵呵,合法条约?”萧云骧忍不住嗤笑出声。
笑声在祠堂空旷的梁柱间,碰撞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听到了人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包麟爵士,我早在与密迪乐领事初次会面时,便已明确申明:”
“旧朝与贵国签订的所有条约,我西王府概不承认!”
“此事,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密迪乐领事,难道未曾将我方立场,清晰无误地传达于你么?”
密迪乐默默不语。
他自然汇报过,且详尽无遗。
但此刻西军兵锋直指九隆,包麟提出抗议,是他作为帝国公使,不容推卸的职责。
只听萧云骧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
“爵士,既然如此,我方是否也可依照此理,在贵国本土,‘合法’地取得一片同等大小的土地?”
“譬如……康沃尔,或者,苏格兰的某个优良港口?”
“若不能,那么九隆乃至港岛的归属问题,便不必再徒费口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