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困局1(1 / 2)

六月的岭南,暑气渐浓。

龙舟水未歇,湿热的空气里,翻滚着夏日的燥意。

比湿热的天气更让人心绪不宁的,是随着驿马快船,不断传来的军报。

西军,动了。

他们没有直扑省城,却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骤然分成数股,扑向五羊城周边空虚的州县。

花县最先燃起烽火。

守军仅有一千乡勇。西军十万之众,已在北面山岭扎下连营。

五羊城的叶总督未发一兵一卒,守军早已胆寒。

远远望见西军攻来,未等接战,便弃城而走,仓皇退往五羊城。

几乎同时,从化、增城等地的求援文书,带着战场上的焦糊味,雪片般飞进总督衙门的签押房。

从化县令的最后一封求援信,字迹潦草,仿佛能看见他颤抖的手:

“……贼势浩大,火器尤精,卑职唯有一死,以报皇恩……然则城中百姓何辜?泣血恳请部堂,速发援兵……”

信末笔锋突然中断,一个硕大的墨点,落在纸上,像凝固的血。

与从化的悲壮不同,增城的消息,让五羊城的官员们,感到更大的不安。

西军进城后,并未如传言般烧杀抢掠。

他们迅速控制了官仓、衙门、码头等要点,以及几户民怨沸腾的豪绅宅院。

第二天,城隍庙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昔日欺行霸市的周老爷、把持漕运的李员外,被反剪双手押上台。

他们贪赃枉法、强占民田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被苦主当面揭开。

沉重的木枷“咔嚓”一声,套上了他们白净的脖颈。

往日里的威风,此刻荡然无存,只剩

最终,在阵阵欢呼里,两人的身子,便悬吊在了广场边,那棵老槐树上。

随后,西军打开了周家的米行和李家的谷仓。

成担的粮食被搬到街心。新推举的里正,和识字的先生,当众登记造册,按户头分发。

西军的安民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墙壁,白纸黑字,异常醒目:

“苛捐杂税,一概废除!”

“平均田亩,耕者有其田!”

“人人平等,天下为公!”

……

这不再只是简单的攻城掠地了。

西军是要在岭南,连根拔起旧的秩序,种下新的规矩。

更麻烦的是,早年被打散的天地会、洪兵残部,像是听到了召唤,重新活跃起来。

他们几十人一伙,几百人一股,四处袭击旧朝官吏,与西军遥相呼应。

花县东北的从化县,便是他们先在城内动手,杀了守城乡勇,里应外合,接应西军进的城。

五羊城内,叶明琛捏着文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高大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太师椅中,仿佛又沉下去几分。

西军每巩固一个地方,力量便壮大一分,朝廷的根基,就松动一寸。

窗外,雨点打在芭蕉宽大的叶片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这纷乱的时局,敲着不成调子的鼓点。

坏消息,却接踵而来。

六月三日中午,一队快马冲破雨幕,溅起泥水,疾驰入城:

“桂省桂林府……失守!巡抚劳崇光……殉国!”

消息如同巨石落水,在五羊城中,激起层层的涟漪。

桂林,桂省省城,竟如此轻易,就落入了西军林启荣之手!

十余日后,军机处的廷寄和加盖玉玺的圣旨,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五羊城内。

叶明琛召集众官员,跪在府衙大堂冰凉的石板上,听御前大臣景寿,宣读那冰锥般刺人的文字:

“上谕:两广总督叶明琛,着严旨申饬!”

“桂省危急,屡次求援,尔手握重兵,却畏缩不前,畏贼如虎,致使桂林失守,劳崇光殉国,全省糜烂!”

“尔岂不知唇亡齿寒耶?亦或心存割据,坐观成败?……”

字字如刀,尤其“心存割据”四字,惊得叶明琛额上冷汗涔涔,伏在地上的身躯,难以自抑地微微发抖。

“……命尔速整兵马,击破西贼,收复失地,戴罪立功!”

“倘再拖延推诿,致粤省有。国法森严,绝不宽贷!必革职锁拿,交刑部严办,决不姑息!钦此——”

景寿念完,府衙内死寂一片。

唯有屋檐滴水声,滴滴答答,清晰敲在每个人心头。

叶明琛缓缓抬起头,面色灰败。

平日总是半眯着的杏眼里,布满了血丝。震惊、委屈、愤怒与恐惧交织缠绕。

朝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桂省失守的罪责,全数扣到他一人头上!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些得知圣旨内容的御史言官们,认定他圣眷已失,正在都察院里摩拳擦掌,准备着更恶毒、更落井下石的弹劾奏章。

景寿宣旨后,又单独召见了巡抚柏贵、羊城将军穆克德讷等,五羊城内瞒蒙一系的实权人物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