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掌柜,这位小林子,当真是福州府人?说得一口好乡音。还是贵属……为了此行,特意假扮的?”
任刚轻轻叹了口气,简略说道:
“他确是侯官县人,所言身世也大抵不虚。”
“家中原是开镖局的,也算殷实。数年前不知何故,卷入一桩是非,遭仇家灭门,只他一人当时在外,侥幸逃脱,此后流落街头,几近饿毙。”
“恰逢我局中同仁前往泉州,接应丁拱辰先生的家眷,见这孩子机灵,根底也清白,身世可怜,便带了回来,加以培养。”
“此次任务需用熟谙福州方言、且可靠之人,他便自告奋勇来了。”
梅鼎听罢,看着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庭院转角,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乱世之中,各人皆有各人的不幸与机缘。
自己如今,不也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面临着重大的抉择么?
这抉择,不仅关乎个人生死荣辱,关乎家族命运,更影响着梅关上下许多人的性命。
不多时,林叔取来了笔墨纸砚。
虽是寺庙之物,略显朴素,却也洁净。
梅鼎就在这禅房的八仙桌上,铺开信纸。
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略一沉吟,片刻后,终于落下。
他开始给远在福州的父母妻儿,书写那封关乎整个家族命运的家书。
每一字,每一句,都需反复斟酌,既要传递必要的信息,又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与此同时,任刚与取物回来的林平之,在门口低声交代。
林平之连连点头,随即与林叔一同退出了禅房。
任刚的目光扫过庭院中,那些看似忙碌的“商队伙计”,一切都在无声中,有序地进行。
他随后将房门虚掩,房内便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人。
片刻后,梅鼎将写好的书信递给任刚,又低声叮嘱了几句。
任刚也将一本封面为《诗经》的书籍递了过去。梅鼎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西王府新政辑要》,心头一跳,连忙收进怀里。
任刚注视着梅鼎,颇为郑重地说道:
“梅大人,此番虽是首次见面,但我们相信沈先生,所以也不需大人留下什么文书手印,当做投名状了。”
“我们对大人君子相待,希望大人也能一诺千金。”
“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打不下梅关,只是不想牵扯无辜人的性命罢了,请大人务必深思慎行。”
梅鼎肃然应道:
“当然,且不说不能辜负了幼丹的苦心。
“且以你们的手段,也能轻易拿捏我家小,梅某岂敢将家中十余口的性命,轻易作赌。”
任刚点了点头,打开房门,背身而出,又恢复了那个恭敬谨慎的商帮掌柜模样。
“大人,就此别过,小的就此启程,赶往福州,年后再来拜会大人。”
说罢,退到庭院里,叫上已经给云封寺捐献过香火钱的小林子,及一众伙计。
先给明澈法师辞别,然后给骡马驮上货物,慢悠悠离寺而去。
梅鼎、林叔等几个亲兵,站在寺前,看着他们远去。
林叔似乎还意犹未尽,对着梅鼎感慨道:
“大人,我打听清楚了,那小林子原来是‘福威镖局’的少东家,可惜一场仇杀,让他家破人亡。”
“不过,当下有个安身之所,他家掌柜又待他甚厚,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梅鼎胡乱点着头,辞别明澈法师,向着梅关上走去。
此时,山风呼啸,冷风直往人身上脸上乱灌。
他连忙紧紧身上袍子,却只觉得怀里的那本伪作《诗经》的《西王府新政辑要》,将他胸口烫得一阵火热。